(一)
丑时,仲夏,两道前后相接的光影掠过山腰,相逐停于石阶边。
月光下一对古雕刻画的壁人格外夺目,男子清新俊逸身着衬甲白罗袍,女子眉目如画一袭鹅黄烟罗衫。
然,剑拔弩张的气焰破了这如画般轻灵飘逸的美景。
“师妹与我回去,以你如今的功力,独身闯荡让人担心。”男子纵身一跃挡住了女子的去路。
然女子去意已决,看到被阻止,迅速出击一掌于男子的腰腹,男子显然未料到师妹之举,他身形虚晃向一旁闪避。
趁此空隙女子欲使轻功离开,男子眸色一沉不再留情,利落出招,左臂环颈右手点穴,一气呵成。
竹沥本想使坏招趁机溜走,没想到师兄恼了动了真格,和师兄硬碰硬,如同母鸡碰壮——脖子顷刻耷拉。
此番想象参着夜半的冷风,竹沥打了个寒颤,将心里的不满暂搁。
竹沥动弹不得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向师兄示弱道:“师兄,咱们回家。”
男子猛然一怔,望着扑闪的杏眸与脑海深处里记忆相叠,重合。
便松了手,怕她再逃,从腰间取出绳索。
“师兄,别捆手,疼”竹沥掀开窄袖衫一角,腕处的伤势没有几处可看,暴露出的嫩肉有些还黏连着袖衫。
“谁欺了你!”男子满眼心疼,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竹沥未曾受过如此伤害,他一定会向伤她之人讨回来。
冬青,师兄若知这伤与你有关,他断不会再与你纠缠。
竹沥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满脸悲痛道:“冬青教唆竹叶门的人伤害我。”
男子怒道:“竹沥!不可信口胡诌!冬青的为人我最为清楚。”
冬青虽贵为竹叶门掌门的手上明珠,但性情温良,从不刁难与人。
呵,我们的感情竟比不一个冬青,我都伤成这样,你还在替她辩解。
竹沥讥笑道:“你既如此信任她,何故多此一举拦我离开,我走了岂不成全你们?”
“胡闹!跟我回去,你的伤需要上药”严厉的语气带着担忧。
留有疤痕于女子而言不妥。
他压抑怒气,哄道:“乖,师兄这次下山给你带了酥糕,是你最爱的蜜糖味。”
“只买给我一个人?”竹沥吸了吸鼻子,委屈道。
“蜜糖酥糕最合你的口味,买来全部予你”
她喜得咧嘴一笑。
蜜糖糕只赠于她,她就是比那个平平无奇的冬青重要,师兄一定是被逼得。
“笑得像个傻瓜,下次不许再私自离开碎骨砚”,见竹沥情绪渐渐平缓,他收起绳索,嘱咐道:“跟上傻丫头,再不回去师父会忧心”
竹沥心中不悦烟消云散,紧跟着师兄。
月光拉长了映在石阶上的一双人影。
(二)
碎骨砚,前厅。
鹤发苍苍的老者似在厅内等候多时。
竹沥想到早晨不听劝阻,决然离开,心里很愧疚。
眉眼弯弯柔声道:“师父,竹沥回来了。对不起师父”
淡竹拱手道:“师父,淡竹平日管教失职,竹沥这般骄纵顽劣,请师父责罚”
竹沥忙道:“师父,不管师兄的事!请责罚竹沥一人!”
老者眼睛微眯,沉声道:“武艺不精,早日下山若是遇到危险该如何应对!且先歇息,卯时起随你师姐练功。”
想到竹沥顽劣的脾性,他又道:“在晚阁练功之余,好好反省,近几日就不必出来了。”借此机会得让这丫头好好改改,外面无人会如砚内这般纵容呵护她。
“谢师父,徒儿和先师兄告退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赶紧拽着师兄速速离开。
“淡竹,你留下。”
“是”淡竹拱手应道。
想必又是门派间有了新的动静,看来前几日他完成的任务,折损敌方不少元气。
竹沥不舍的看了看师兄,只好先行离开。
老者见状摇摇头,捋了捋胡须严肃道“淡竹,你可知为何为师让你寻你的小师妹”
“那年淡竹寻亲路上幸得师妹相伴,师妹对淡竹来说是恩人更是家人,照顾竹沥,是我的责任。”
“情字绕心头,她能因你离去变能因你而回。淡竹你可知竹沥所求为何?”
他本不该插手年轻人的事,但郎无情妾有意,耗下去对两个孩子都是伤害。
淡竹不解地望向师父道:“淡竹只知竹沥顺遂无忧便好。她若有想要的东西,做师兄的便为她取来。”
见淡竹还未领会其意,老者问道:“你可知你们名字的缘由”
“徒儿谨记于心,从未忘记。淡竹通直易生长,师父望我通达正直为刚正的男儿,竹沥用广价值高,望竹沥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仍能发挥所长,药用竹沥乃产于淡竹,我们同根相连,师父希望我们能彼此相互扶持。”
“不错,为师希冀砚内弟子们懂得根脉相连,相互照应之理。切不可为了谋利手足相残。为师深知你已兄长之情待竹沥。但竹沥的心意,如你和冬青之间的情感。”
“师父莫要乱说,小师妹待我只是信任的哥哥,我更未…”
老者打断他“淡竹,竹沥待其他师兄不似这般这么占有和黏人。她听说你与冬青的婚事,又见你和冬青携手相谈,她才收拾了包袱置气离开,连为师都劝不下她。”
因近来其他门派的继位者或得力弟子,接二连三中毒身亡,死因蹊跷。定下的亲事暂时没有对外公布。
本想这次一回来告诉竹沥,冬青得知他回来,将亲手纳的鞋子送给他,碰巧被竹沥见到。
可师兄成婚应是值得祝贺的喜事,她为何情绪反常离开,又莫名对冬青有些敌意。
原来,竹沥所求之物是他的心。
“谢师父告知此事我既已知晓,定会同她说清楚,她断不能付错情意。”
“好,你去歇息吧,你与冬青婚期将至,之后任务暂且交予方海处理,多陪陪冬青,好好准备婚礼事宜”语罢老者化为一道光影离去。
竹沥,带给他温暖——像是与家人吃着团圆饭的感觉,踏实心安。
他自是将她放在心上视如亲生胞妹。
想到竹沥腕上的伤痕,一小处已经发黑,特征同中毒身亡的门派弟子一般。
他必须抓紧寻找解药了,已无多少时日。
(三)
寅时,晚阁,晨间的雾气漫于空,映得院内竹林更显清寒。
叩叩叩,屋内的人似乎还浸在梦乡,依着几分清醒的意识点了灯,刚准备披上外衣欲开门探究竟。
见屋内燃了灯,淡竹连忙道:“师姐是我,此时多有不便我在门外说便好,抱歉夜间叨扰师姐,因有一事恳请师姐帮忙”
女子揉着惺忪睡眼不解道:“这个时辰想必是有要事,莫不是此番任务不顺?”
“师姐莫忧,那老贼的尸首已被我埋于川穹”
男子顿了顿沉声道:“竹沥的手臂受了伤,看伤势的为半夏一脉的手法,其他门派丧生的弟子皆全身溃烂,且一部分皮肤黑如碳。
师父研制的解药能散寒止痛暂时压制毒性,还情师姐少时为竹沥上药,我即刻启程寻解药”
淡竹握紧了剑柄,似是要将腰间佩剑捏碎。倘若竹沥有闪失,他定踏遍山河,彻底斩了那些苟活余孽,让半夏,彻底,不复存在。
女子秀眉紧蹙焦急站起,顾不得外衣滑落喊道:“淡竹,你我都清楚半夏一脉早被灭门,幸存活口寥寥几人,寻找起来实属艰难。你这样一人前去,你有想过冬青吗!大家一起想…”
“我意已决,请师姐成全。半夏毒术乃秘传,非外人解也,师父年事已高,又受了重伤委实不能劳烦师父,
如今各门派事件不断,砚内正需要大家,碎骨研就拜托了。倘若我有不测,师姐告诉冬青我心属他人,断了冬青的念想。”
冬青对不起,倘若人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愿伴着你守着你,将今生的遗憾统统补回来。淡竹飞身一跃离去。
女子气急道:“淡竹!”开门已然无人,只有晨间吹来的凉风和脚下的药瓶。这淡竹,真如名字一般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她收好了药瓶走入屋内,捡起外衣她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轻轻摸着挂着刻着夏字的玛瑙玉佩。
天无,当初你也同淡竹这般为爱心之人走的决然,为了与她相爱相守,你和我划清界限,师徒年年岁岁的师徒恩情全被丢弃。
我那么多年全然不顾的守在你身边,一袭黑衣手持匕首杀人无数,可我还是抵不了她的万分之一。
她有一丝丝的伤害你都如临大敌,紧张的不知所措,从未看我一眼,这便是爱和被爱的不同吧。
烛光下她蜷着身子,将玉佩放在心口,仿佛一切都未发生,他还在,她还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天无,天无,任务完成了”身着流彩锦衫的妙龄少女抱拳像男子汇报情况,凤眼中满是喜悦。
“天无不是你该叫的,莫要逾了规矩。做好你的事。退下”男子带着怒气说道,赶她离去。他不喜除了她以外的女子这般称呼他。
人影交错,刚刚还是素净的厅堂挂满了红绸。
俊逸的男子腹部插着匕首倒在血泊中,怀里紧抱身着鲜血浸染着凤冠霞披的新娘,俩人手中紧紧握着红绸花绳。
鲜血和红绸相映,衬得血泊中的二人愈发惨白。
她猛然惊醒,看着身上的棉被和熄灭的烛灯,略感吃惊,听到院中挥剑的声音,穿上外衣,起身开门。
“师姐你醒了,师父罚我和你卯时练功”一身红绸劲装的竹沥收起剑,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沁着汗珠。
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她宛然一笑,“难得你今日起来这么早,先随我进屋,等会将心法的第十三回做与我看看。”
蜡烛重新燃起,屋内的二人坐于桌前
“疼你就喊出来”女子将药粉轻轻洒在已变得溃烂发紫的皮肤上
竹沥紧咬着嘴唇不作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师姐道:“师姐,你晚上出去了吗,门没有关上,我轻轻一推便过来了,”
“我可能解手回来时未关好”洒药的手顿了顿,拿起细布轻轻绕在臂上。
“师姐下次要留意些,不安全。师姐近日可有心事,我进来时看到你蜷在被子上,手里攥着什么在胸口,额上都是汗,折了旁侧的棉被给你盖上。”竹沥的脸色凝重起来。
“无碍,竹沥,只是想起些陈年往事罢了。”她低头攥紧了衣角,声音带着些哽咽。
“你又想到了他是吗”竹沥苦涩一笑,他对师兄又何尝不是朝暮相思。
“对,我梦到了他穿着喜服,睁着眼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进骨子里”她伸手擦拭了眼角的泪珠。
“这是个甜蜜的梦。师姐为何哭泣”
“师姐忘记换喜服了,是个遗憾的梦。竹沥,自我被他抛下回来后,我一人在这阁中,想通了许多。
我们女人万不该爱上错的人,一步一步走下去,摔到悬崖下粉身碎骨再难重生。”
“不!师姐,爱情里哪里分得清对与错!我爱谁我便对谁好,缠着他,绑着他在我身边。
倘若有人想夺走他,我便毁了夺他之人。他只能是我的!他只准爱我一人!”
竹沥挥拳狠狠的砸在桌上,因怒极浑身发抖,连声音也带着狠绝。
冬青一个唯唯诺诺,无半分武术的丑陋女子又怎如我半分优秀。
你当真忘了我们幼时的相伴了吗?你忘了寻母未果,江畔悲痛欲绝的你踏入江边,想要了结一切。
是我死死拉住你的手,撕心裂肺般的哭着唤你,终是唤回了你。那些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回忆你都忘得一干二净吗!
“竹沥,师姐知你性情刚烈。可是你毁了夺他之人又有何用,他的心不在你这。
他眼里只是他的心上人,你毁了他心爱之物你们只会成为仇人。”
她慢慢抚着竹沥的背,“竹沥,爱从来不是伤害。不是强加你的感情,不是全部占有,过度的纠缠带来的只是厌恶与伤害。
爱是真切地考虑他的感受,师姐已经错了,师姐不能看你再沦陷泥潭。”
竹沥看着桌上的白瓷药瓶,缓了缓情绪。
“师姐我们谈谈别的罢,我平日随师父采药,和师兄们练功,鲜少来晚阁看典籍,
想必师姐平日翻阅不少砚内术法典籍,能向我推荐几本吗,这些时日练功和研习齐抓,定能早日和师兄们一样,惩处江湖恶贼。”
提起练功,竹沥的眼眸亮晶晶,娇俏小脸有了神采。
“好,午膳过后师姐带你去”
(四)
未时,晚阁典籍斋。
天色灰蒙蒙,似是要下雨,窗外白鸽飞过,盘旋几下停留于窗口。
许是不想被外物干扰,竹沥伸手欲关窗户,师姐取出典籍置于桌上道:“竹沥,无须关窗,透透气清神也好。你的轻功已是上乘,不过早晨的武剑空有力度招式虚晃,碰到高手太吃亏,这是基本的心法,你研习中如有不懂敲门前来问我,我在卧房。”
“好,师姐昨夜未好好歇息,晚膳后我们在谈论。”
送走师姐竹沥长舒一口气,将书籍别在腰间,在室内逛了起来。
斋中靠窗置长桌一,上置古砚一,斑竹笔筒一,铜石镇纸一,后置书橱十,左置榻床一,榻下滚脚凳一,床头小几一。
竹沥走到后方书橱中,细细观察起来,走到一处取书闻了闻,将书放入上衣,将腰间的书取出放入,回到长桌前随手取出一本细细翻阅起来。
少顷,下起了蒙蒙细雨,竹沥起身关窗,窗角处一小片黑纸屑映入眼帘,竹沥捡起放于袖中,随后从怀中取出刀滑向书桌,大喊起救命来。
只是还未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别乱喊,小心我捏碎你细嫩的脖子”蒙面的男子附在耳边威胁道。
本想使苦肉计让幕后的狗钻出来,没想自己送上了门。
竹沥动了动头表示自己遵从,然后用手中的刀背狠狠刺向男子腹部,男子吃痛放开,随即用随身带的迷魂颠洒向男子。
男子正欲拔剑不敌药力砰然倒下,她扯下面巾,拍了拍男子布满疤痕的脸,神情似是嘲笑道:“四个时辰好好睡罢,睡醒了戏就该开唱了。”随后竹沥运功将男子推入塌下,拿着典籍寻师姐答疑解惑。
“竹沥刚刚我与你说的你可还有疑问?”
“谢师姐解惑。看我这么勤奋的份上,师姐您此时能与师父说说,
今晚我同大家一起用晚膳,我保证不再发脾气乱跑。”竹沥亲昵的摇了摇女子的手。
“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同我一起去,若师父不允,其他师兄还能一起求求情。”
“谢师姐。”
(五)
酉时,正厅
“竹沥,看在你师姐为你求情份上,这次暂且绕过你。不过必须再同师姐练练武艺”
“师父,您就别同小师妹生气了,没有小师妹陪师父采药师父会少很多乐趣。”云海师兄道,其余弟子附和。
“哼,是你们想让竹沥陪你们练功罢,不过才一天未见她这顽劣性子都是被你们惯的。”老者放下筷子沉声道。
竹沥起身拱手道:“是是是,竹沥顽劣,今日膳后的碗筷我来洗,为之前不懂事的行为做点实事弥补。”
“师妹言过了,这些活师兄们自己就干了,你今日同师姐练功辛苦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八角师兄顾不得夹菜连忙否定。
“师父,丹砂身体抱恙,先退下了”女子扶了扶额头,细眉微蹙。
“生病不可拖延,与为师说说具体情况”老者担忧道
“老毛病了,歇息就好。若是有不适我来找师父。”她扯出一丝微笑
待丹砂离去,竹沥不再如刚刚的调皮愉悦,严肃道:“恳请师父和师兄们同竹沥一同前往晚阁,今夜毒案幕后主使会出现。”
此话如惊雷,引得一片哗然。
云海沉声道:“竹沥说得不错,他中了迷魂颠,这个时辰快醒过来了。”
似是早已料到此景,老者缓缓起身道:“晚阁于砚内最深处,广白速带一批弟子从外围住晚阁后墙,麦冬带人包围砚内藏于两侧,着重守护大门,八角待一刻过后带人进入晚阁藏于竹林。”
“是”广白,麦冬,八角纷纷离去指挥。
“云海,竹沥你们随我前往晚阁屋顶。”
“是”竹沥转身离去,丹砂,我断不会你们联手毁了整个碎骨砚。
丹砂回到卧房合上了门,焦急的在屋中踱步,约定时辰该来的人何故未到,难道进展不顺?
她总觉着心中有些不安,准备从床板下去出备用物置于身上,
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声。线人怎会在她床下,她暴露了?
男子迷迷糊糊醒来,见到丹砂,连忙从床底钻出跪下:“主子,是我办事不力,在典籍斋里被一个挡道的丫头片子算计了。”
丹砂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手起刀落,无从对证,她擦了擦脸上血迹,取出东西。
门猛地被推开。
(六)
“师姐,你这是做甚,月黑风高夜,动手正好时?”竹沥圆圆的鹅蛋脸上满是讽刺之意。
见只有竹沥一人,她迅速拔剑刺向竹沥,“师妹,若我说我们夜半遇害,武力悬殊,与敌人搏斗时你惨遭毒手,砚里该丧事喜事一起办了罢。”
竹沥轻轻一闪站于身后,嘲讽道:“师姐论轻功只有大师兄和师父可敌过我,论躲闪砚里没人可与我比之。”
“师妹大可不必这么自满,当初我能用毒剑划伤你,对你钟情的大师兄连夜为你找寻解药,不过找到了又如何,烧与你用罢。”凤眼中满含挑衅。
“我做了何事让师姐认为我是愚钝之人,能再次落单给你送人头?”
“丹砂,放下剑,不可铸成大错”老者劝道
她怒吼道“竹沥!早知我当时就了结了你。不过是我心善,念你唤了这些年师姐,枉我真情安慰你”
望着身后的的师父,云海,以及淡竹冬青。她突然大笑起来,天无我没法完成你的心愿,将这些门派狠狠踩在脚下,我等会便去看你,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守护的人一点点消散也不错。
“夏丹砂,我未曾念及你的一丝情意,何故自作多情。你还是可怜可怜你吧,亲手毁了心爱之人。”谁要毁了她所长之地,所伴之人,那谁就是永远不可饶恕的敌人。
闻此夏丹砂痛苦的抱住头瘫坐在地上“我没有…我不是想杀他的…”
“你的梦早已暴露自己了,半夏一脉制药起家,可到你的夏天无手中,将良药化为秘制毒药,残害江湖同门,害人如麻,其罪当诛。
谁知你因爱生恨,亲手了断了他,不过他未曾目睹自己亲手建立的组织被击溃,也算一桩美事”
淡竹的脸色愈发难看,将在竹叶门抓到的细作踢到丹砂面前,“师姐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插入眼线,挑拨门派关系,欲挑起战争。
当时山下见你衣衫褴褛,碎骨砚好心收留你,哪怕中途你说要与相爱之人私奔,他又抛弃于你,这里始终将你视为家人,从未拒之门外。
哪曾想引狼入室,你竟是半夏余孽。”淡竹眼底满是悲痛。
感受到淡竹的悲伤,冬青握紧了他的手,温柔的望向淡竹给予安慰,随后哀叹道:
“丹砂师姐,倘若你一开始爱错了人,应当放手,而不是想法设法得到他或是毁了他,那是对他莫大的惩罚。
脑子被爱情全部占据,失去自我,失去理智,失去明辨是非的心,是不完整的人。
师姐停手吧,你不该替他完成他本就错误的事业”
冬青眼底一片清明,竹沥不再觉得她是那般丑陋无能,身着烟水百花裙,未施粉黛的冬青,如桃花花瓣一样明媚。
她讽刺道:“呵,你还是管好你吧,淡竹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竹沥”
冬青的一番话将丹砂心中所悟说出,她的确早该停手了,但她断不能放过伤害天无的人。
当年竹叶门请医士医治令媛,只是病疾已入骨髓,治疗未果,医士惨遭杀害。
“我与淡竹相伴许久,志趣相投,互生情意,早已与他心意相通,我知晓淡竹将竹沥视为家人,为他疼爱的妹妹,他们兄妹相互陪伴走过苦难的日子,温暖的情谊早已化为血缘纽带牢牢地锁住他们。
若不是幼时的竹沥陪着少年的淡竹,温暖善良的小竹沥让他觉得家人仿若还在身边,他还有守护之人,我怎会相识淡竹,只是竹沥曲解了他们的情分。”说到此处水汪汪的桃花眼望向竹沥。
竹沥神色黯然,强扯出笑容,装作不在乎“所以,你还是管好自己罢,夏丹砂。”
突然间,夏丹砂如同发了狂的狮子举剑狠狠刺向竹沥,所有人毫无防备
“冬青!”竹沥猝不及防的接住扑过来替她挡剑的冬青,看着她惨白的脸,心像被狠狠锤了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
万幸师父及时出手从后背予以内力抵了大半力,剑只在颈间划了一道血痕。
淡竹脸色如暗夜的天——黑不见底。
一掌将丹砂击倒。
“哈哈哈哈,冬青,竹沥一箭双雕,剑上之毒乃我半夏秘传毒术,无人能解。
我今日死在这里又如何?虽没有让你们自相残杀,完成天无的夙愿。不过你们也让辛苦培养的弟子死了不少,哈哈哈哈。
竹沥之前中的毒,明早便会发作。冬青也不剩活几日光景。”丹砂瘦削的瓜子脸因为狰狞的神情显得怖人。
老者勃然大怒:“孽徒夏丹砂,欺瞒身份,联手半夏余孽行凶无数,手段残忍,罪不可恕!抓住起来,逐出师门!”
似是气急,老者得胡子都在颤抖,“八角,立刻通知各派,即日公开处决半夏余孽夏丹砂。”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处置我,若不是无天的娘亲被你们杀害,我堂堂医术闻天下的半夏门岂会如此!”丹砂破罐破摔,全然不顾一切怒吼道。
冬青秋秀眉紧蹙,应声道:“从未有此事,爹爹亲自派人送医士返回,只是医士性格古怪,不喜人伴,送于山下,便同我们拜别。
爹爹不放心派人暗中保护,哪料半途遇害,寄去的书信也未曾收到回复。恐怕送信的人也遭遇不测,后来半夏隐匿,无迹可循,再无法联系。”
老者面色凝重,解释道:“那些年时局动荡,星月国遭大量蛮夷入侵,夏医士,和那些无辜丧命的人,恐死于夷人之手。”
丹砂如失去了支撑瘫软下去,声泪俱下:“半夏隐匿不过是恨你们这帮杀人凶手,养精蓄锐,在暗地将你们一个个瓦解,扯掉你们虚伪的面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出真相!天无到死都惦念着复仇。
丹砂满是悔意,取出玉佩:“师父,请您召集各门派这玛瑙玉佩当众粉碎,我们半夏一脉忠心耿耿,信物毁则计划亡,再不会有人撺掇滋事,意图违背各门派的和平盟约。”
她又从锦衫取出紫色琉璃瓶,“这是解药,服下可好。”
语罢跪着向师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淤青,哭道:“师父您待丹砂不薄,是丹砂迷了心窍做了错事,来生我再做您徒弟!”
“砰”带着鲜血的剑掉落,丹砂阖了眼,嘴角是满足的笑。
白发苍苍的老者,痛哭流涕如一个孩童失了珍宝。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似是要洗刷今夜的怨气和血气。
(七)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碎骨砚山脚下,树木葱郁,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淡竹不舍却又欣慰道:”竹沥,一路平安。经常来信“
冬青忍着桃花眼里的雾气,弯着眼眸目送竹沥,碰了碰淡竹的臂,示意他收住悲伤的情绪。
竹沥没有回头,驾着马飞奔离去,毕竟这可是长大后第一次脸上挂满泪珠子,被人瞧见是要笑话的。
望着一路的景象,竹沥内心雀跃,她发誓定要好好游历这世间。
“姑娘留步,可曾见过一只梅鹿。”爽朗纯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竹沥回头,一身着柳叶细甲的男子骑着骏马,映入眼帘,狭长的狐狸眼极为勾人。
“砰砰砰”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未曾”
和煦的阳光,映在两人脸上。
二人眸中,只映得彼此。
一见倾心里印着竹沥的爱情。
番外
远处天边泛白,晨光熹微,仿若悼念昨日哀景。
床榻上,冬青因体弱服完解药,仍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
淡竹握着冬青的手,眼神未曾离过冬青一刻。
门外,老者像弟子们交代着事后的相关事宜,经历昨晚变故,老人像是生了场大病很虚弱,不似之前的生龙活虎。
竹沥担忧地伴在师父身旁,师父嘱咐完后拍拍竹沥的手,示意无碍。
竹沥宽慰道:“师父,丹砂师姐不管去到哪,她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弟,牵挂着师父的恩情。”
“竹沥不可步丹砂的后尘”老者坐在石阶上,哀叹道。
“竹沥不会再那么极端和无礼,师父放心。”竹沥杏眼中满是笃定。
老者语重心长道:“竹沥,这次师父看到了你的成长和稳重,强加这本心法,师父会更加放心让你离开。”他从怀中取出秘籍递给竹沥,他不想再经历失去徒弟的悲痛,只愿竹沥在外能平平安安。
竹沥接过书籍,听到不再阻拦她下山,眼眸一亮。
当初她使性离开,是想试探师兄是否在乎她,也是对山外的世界也属实好奇。
她想成为同师兄一般肝胆义士,她不喜一生都在师父和师兄弟们的护佑下度过。
“当初和师父并肩的好友,在临终前将你嘱托于我,我们情谊深厚,自你来到砚中,满是男子的门派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都捧你在手中,将你当心头宝。”
似是想到往事,他顿了顿道:“砚内都是单纯的孩子,与山下光景不同,你切不可使性子耍脾气,让师兄弟们担忧,你这丫头遇到生人说话着实咯人,没有在我们跟前半分能言善辩。”
因为你们是我最亲近之人,竹沥掩着心里的不舍,哽咽道:“徒儿谨记,碎骨砚一辈子都刻在竹沥的骨子里。”
冬青咳嗽了几声,似醒了过来。
“去看看冬青,你们好好谈谈。你决定走时不必告知我,但倘若出门受了委屈,一定告诉我这把老骨头。”老人细纹遍布的眼角沁出泪水。
“那师父可要答应我一定顾好自己身体。”
老者,竹沥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谁骗人是小狗。”
“冬青谢谢你,但是就算我有危险,你也不该挡在我身前。”竹沥严肃道
冬青摇摇头认真道:“傻孩子,你不必放于心上,你既是他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哪有看着妹妹受伤,姐姐干站着的道理。”
竹沥从冬青的话语中,体会到了承担一词的甜蜜。
和相爱的人一起承担责任是幸福的。
因过于紧张冬青的情况,淡竹的声音有些哑,望着竹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冬青会保护你。”
又面色严肃的看着冬青,一字一句道:“但我不允许你,将自己置于危险中!一切有我,保护妻子和家人是我的责任。”
感受到淡竹的怒意,冬青调皮的眨眨眼,岔开话题道:“竹沥,你是怎么知道丹砂是幕后主使的,她藏得实在太深了。”
“那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就回房收拾衣服。突然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我循着气味寻找,却被一身形纤瘦黑衣人袭击。
常年随师父采药我的嗅觉很灵敏,他身上的味道是典籍斋里的书香味,还夹杂着长桌常年焚烧的檀香味,想必一定常翻阅典籍”
想起诬陷冬青是刺伤她的凶手,她觉得此时脸上烧腾腾的。
“你将我找回,师父让我歇息时我没有离开,躲在了外面,想目送师兄离开。”她不好意思看冬青的神情,低着头继续讲述。
“结果师兄没有回房,而是去后院的晚阁,你离开时我也跟着你,一段距离后,我让你去竹叶门秘密观察弟子们,又让你通知云海师兄和我在晚阁接应。”
冬青赞赏的目光让她有些害羞,她继续道:“其实这只是一个猜想,不过我去卧房时发现丹砂手中紧攥的玉佩刻着夏字。
我还找到了一本和黑衣人气味相投的书,窗口纸条焚烧的碎屑,还有特定时辰出现的白鸽,但它不是碎骨砚的信鸽,我们信鸽脚上红绳更为细些,加上典籍室的黑衣人。我就更为笃定了。
之后我支开丹砂,让云海师兄趁机将我藏在塌下的证人放在了丹砂卧下,看到丹砂提前离去,我立刻汇报给师父。
只能说一切都太巧合了,我所出现的时机什么都被撞到了。”竹沥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揭开,不过现在已无可查询的线索。
淡竹安慰道:“此事交予师兄们,你莫再乱想。”
“竹沥,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冬青轻轻唤她。
“这是蜜糖糕,淡竹买于你的,他说小时候若是哪次忘掉了,你会一直哭鼻子,怎么都哄不好。”冬青莞尔一笑。
“不过我没有这福气,我自幼体质异常,无法习武,请了当时最好的医士都没有办法,平日饮食上也需谨慎选择。
还好淡竹完成任务后便去厨房亲自做些羹汤,解解我的馋瘾。”一抹娇羞的红晕现于脸上。
原来师兄不仅剑使得如飞云流水般,为了心爱之人在厨房里也练得一把好手。
竹沥突然觉得蜜糖糕也不那么可口了。
她是淡竹心中首位,可她不是能和师兄共进退的人,因为师兄只会让她好好活着,冬青才是。
哪怕师兄还是会死死保护着冬青,但她连共进的资格都没有。
她放下心底的执着,释怀错误的爱。
竹沥望着冬青,真诚地说道:"我几日便要走了,婚礼不便参加,祝你们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她的离开才能为他们画上圆满的句号。
冬青柔声道:“竹沥,丹砂师姐的悲剧是飞蛾扑火般的一厢情愿,淡竹冬青是心心相印的潺潺溪水,你的爱情也会有你的印记。”
那天在典籍斋,她还翻阅了一些药草杂谈,三句话她记在心底。
“淡竹别名竹叶门冬青。”
冬青与淡竹本是一物,融于骨血,生死与共。
“竹沥,淡竹茎经火烤后所流出的液汁”
竹沥不过是取自淡竹,用以研药罢了。
竹沥,竹立,独立于淡竹。
如同竹叶门冬青/淡竹生命的延续,如同他们的孩子。
连名字都没有她可以掺和的余地。
“碎骨子植物淡竹叶的根茎及块根。”
而这个伴着她年年岁岁成长,度过十六年的碎骨砚,是他们的根,供予营养,茁壮成长。
后来的后来,冬青去茶楼赴约时,听到茶客谈论一场气派的婚礼。
“嘿,伙计,你听闻碎骨砚和竹叶门那场婚礼了吗?”
“那当然,我表侄拜师于碎骨砚,我有幸参加,喜堂上,那对壁人,真可谓是佳偶天成!”
“不过这俊朗的少门主早早娶妻,不知多少女子要碎心了。”
这便是,后来的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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