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泽香
路,少有任人疾驰的平坦。人,行之在途,免不了磕绊。摔一跤爬起,拍拍灰,继续走。无论去哪,无人敢跌倒后颓然不起,更不敢狠下心肠,自暴自弃。探路,找方向,寻光。
摸黑前进,糟糕,前路已封,立即调头。要么稍作停留,缜密思虑再谋划,要么一腔孤勇,朝另个方向大步前行。辗辗转转,行行停停,待某日天降霜白,落于发间,发觉再也无法抖落。顿晓,半生已去。
最难的莫过,苒苒风华之后,面之暮沉,前路依然不畅,孤勇不在。此后迈出的每一步,由青年的铿锵,转为迟疑。坚定的眼神,染上慌张。越发懂得“怕”之意味。怕名利得失,怕生老病死,怕亲人遭逢不测。
这些怕,慢慢侵蚀内心,蛀出一个个肉眼不可见的小洞,将既存的美好一一遗落。得以留存的是把把匕首,插在心尖,记得挨过的刀,懂得趁势需反击,人人英勇,无不练就好身手。往前回溯,记忆如寒冬树叶,零落了一地,依稀记得四岁那年晚霞中的红蜻蜓,早已忘却四岁的模样与喜乐。四与四十,同个人的不同年岁,等同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四十不惑,听来当真好笑。古人寿短,时日浓缩,所思所虑之密度胜过今人,堪称“不惑”。然今时,四十有惑者,大有人在。世间俗物,见多不怪。唯琢磨人心,常年不敢懈怠。
行至刀尖,脚底结出厚茧,身似傀儡不自知。负重前行,自以为转角可获解脱,前行前行,希冀沙漠终现绿洲,于人生干涸之地,遇一处汩汩水泽,此生圆满。
圆满是何,听得人多,见得人少。
农舍三两,鸡鸭成群,生活清简,日子波澜不惊,临终逝于亲人怀抱的农妇,是否圆满。她不知,亦不晓;统帅万马千军,坐拥半壁江山,享尽华衣美食的富贵先生,是否圆满,他不知,不敢讲。
凡夫俗子,鱼贯穿梭,行至山穷水尽,实难坐看云起。匆匆奔突,至灯枯油尽,命悬一线,回首往事,涌出好些叹好些伤,好些不舍,好些遗憾。待于生死流变,悟得几许真谛,不想生命戛然。
老了红颜,误了辰光。除此,悔如天书,密密麻麻批注于每一章每一节。只惜,已无人翻阅,亦无力修改。
浮世的绿洲和人间的圆满,如幼时所见的蜻蜓,明明近在眼前,薄翼耀目闪光。悄然上前,尚未伸手,已机敏飞走。空空如也,只得讪讪收手,可见终不可得。
穷途末路醒来,环视四周,发觉置于山中,栖身掌内。神爱世人,佛陀慈悯,五指山仍在,并不随孙猴子一道消隐。原以为你我此生费尽心力营造一整个宇宙,便可自封为王,主宰江山,现今看来何其自大又凄惶。
最后一次行路,极为稀有。神者问询:生时可有烦恼?只得如实以告:有。
神者递来一碗汤:服之,全消。拿着汤碗踟蹰不已,心中暗忖:有烦亦有恋,如何取舍。神人目光一凛:即将六道轮转,还一心贪恋风尘?世人愚痴,叹未曾有!
闻如棒喝,一仰而尽。
(谢绝转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