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冬日里平常的一天,傍晚,我走出医院,去街上给母亲买回些生活用品。
陕南小城的树叶或许还在枝头,这个北方城市,街道的两旁,却早已经是萧萧落木,繁华落尽。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昏黄的路灯下,每个人都心事紧握,行色匆匆,已是年末,天是真的冷了。冬天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残酷,满目萧索,寒气逼人,即便是晴好的日子,路上的行人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带给你一种陌生,一种距离,让你生出警戒的感觉。
图片来自网络母亲在医院半个多月了,心脏手术后,在重症病房住了近十天。三天前,平安夜的晚上,医生给我们报了平安。第二天,母亲换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新年到来之前,应该可以出院。尽管此后母亲会活动受限,终生用药,生活质量会有些下降,但对于年近七十,仍然放心不下儿女的老母亲,还能陪子女多点时间;对于父亲,古稀之年能有一个熟悉四十几年的生活伴侣共同生活,这,都是最好的结果。更重要的,对于我和哥哥,还有妈可以喊,还可以在心底,知道自己是有妈的孩子,无意间就会昂起头,行走在清冷的世间,也会多一份孩童的天真和赤诚。——这份医生给的平安定心丸,无疑是我收到的最宝贵的新年礼物。
看惯了太阳的东升西落、月亮的阴晴圆缺,也早已习惯春夏秋冬的冷暖、世间万物的改变,懵懵懂懂活过三四十载,人情冷暖亦经历许多,却很难看淡人间的悲欢离合,更难将伤心难过看得风轻云淡。先生也常取笑我,马上年到不惑,心智还如少女,啼笑怒骂皆无掩饰。我嗔怪于他的调笑,私心里却不无得意,固执到底,任风雨侵袭,自初心不改。我深信 “上帝若是爱你,会让你永远是个孩子”,故而我常常祈愿,上天厚我,永葆天真。
两周前,母亲手术前的那个夜里,我也是这样,在凄冷的灯光下,拿着手机,流着眼泪,一遍一遍,查询着手术会出现的各种问题,一边把心吊在嗓子眼,一边看着搜索结果安慰自己。知道病情后,母亲一度曾想放弃治疗,她跟我说:“这十年来,你自己身体也一直不好,我和你爸好几次住院做大手术,花的钱都可以买几套房子了,不但帮不了你们,还拖累了你和你哥,要不是这样,你们都可以换上新房子,开上新车了,再说这手术风险大,别到时人财两空……”我强忍眼泪,求母亲不要再说下去,哥哥也安慰她:“车算什么,比起车,我们更愿意有个妈,只要你还在,我们做什么都有个主心骨。”
图片来自网络母亲在我们的鼓励下终于接受了手术,她每天照着医生的叮嘱吃药,进食,努力把身体状况调整到最好,进手术室前,她还笑着告诉我们不要担心,相信医生。那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我和哥哥焦急又担心,却因为害怕而不敢交谈,彼此沉默着,度秒如年。大医院里同时进行多台手术,不时有医生呼叫病人家属的声音从门口的对讲器传出,还有的家属被叫进交流室内跟医生商量。那对讲器每出声一次,我和哥哥都紧张得站起,既希望知道母亲的情况,又害怕听到母亲的名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术后母亲被送到重症病房,我们在第二天见到了她,医生说手术情况良好,我们看她苏醒后的样子也还可以,才略略放下心来。
整整一周,母亲都是在监护病房度过,身上被各种医学仪器羁绊,她偶尔烦躁,会骂我们,我们一直耐心安抚,后来极度烦躁之下她竟然要拔掉身上的导管,我和哥哥吓坏了,哭着央求她,在她的要求下,把同样多病的父亲也接过来在她身边,她才安了心继续治疗。
图片来自网络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母亲如那个年代多数夫妻一样,磕磕碰碰了一辈子,用现今时髦的话讲就是相爱相杀了一辈子,他们是怎样走到一起,我并不清楚。也许,在他们已经垂垂老矣的今天,再追究他们是否相爱,如何结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知道,他们,是最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我最亲爱的父亲母亲。共同走过了快半个世纪,那些一起度过的岁月会帮他们记得,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风雨之中的相互搀扶……
图片来自网络回头想想,我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结婚成家十多年,经常矫情地要求先生,一切需保持在婚前的浪漫和美好中,受不得半点冷落。先生偶尔的疏忽,我便黯然神伤,在心里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怨妇的模样,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水婚姻,平静得失去了味道。不是不爱,也不是讨厌,日子就像是窗外的一棵大树,我知道它仍然每天都在成长。只是,今天和明天何其相似,今年的绿叶和去年的也几乎一模一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很难带动你的一颦一笑。可是,生活的海岸不可能永远柔风细雨,当那些水白沙清,那些浅浪呢喃,突然给了你几个惊涛骇浪的时候,当你被拍倒在海滩,疼痛得不能爬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是谁在你身边,拉着你,扶着你,替你疗伤,陪你前行。风雨过后,能和你并肩看日出,从容过四季,此时的你,才真正修炼出了一颗淡泊的心。
透过母亲病房的窗户,每天都能看见一群鸟,不知名的,落在前面那栋楼的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或在远远近近的空中悠悠地飞。如果不是特意去想一想的话,你会觉得这么多天,甚至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同一群,白的,灰的,褐色的,它们飞着,叫着,活着。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永远都是那一群,可事实上它们或许早已生死相继了若干次,经历了数不清的分分离离。
图片来自网络母亲走出重症监护室,到了普通病房,一天天好起来,新年翘首可待,我们也在为归家做着准备。一直以来,总是用“得到”来证明拥有,而忽视了“未失去”更是一种幸运。有时候,躲过,实在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如此想来,“幸免”,真的是一个让人很开心的词。
我不相信人死后灵魂还能继续活着,也不认为留下身后的名声有什么意义。但把肉体的易朽变成一种动力,驱策自己去追求某种永恒的精神价值;或是让人更珍惜这平凡岁月的恩赐,任它日月变换,新旧更替,即使风雨如晦,也能勇敢面对,努力向前,做好身边事,过好这一生,这无疑是积极的人生态度。不管这种精神,这些价值是否真能达于永恒,对它的追求本身就使人更加容易与死亡达成和解,也赋予生命以超出有限肉体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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