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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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一天，老婆正在超市里打扫卫生，咚咚地走进一胖一瘦两个人来，老婆一看，心里是一个激灵，吓了一大跳。
那个瘦子的倒是没什么，再看看前边那个五大三粗的胖家伙，着实令人有点肝颤。只见他身材高大粗壮，圆得像个水桶，大肚子朝前凸腆着，肚脐眼露在了外边，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再往头上看，冬瓜一样的大脑袋上，一脸横肉，五官加起来，七个孔没有一个安分的。头发理得极短，露出白森森的脑瓜皮，还在后脑勺堆成了几道横褶子，只有头顶上的几根毛扎成了一个小揪揪，向后边支愣着，活像个日本相扑运动员。
老婆使劲平静了一下心里的紧张，迎了上去。
那个胖子张嘴便说道: ”老板，有玉溪吗？给我来一条！”
老婆答道：“有，两百二一条。”
“快给我拿一条！”
家里贵重的烟，平时并不放在柜台里。因为烟酒专卖许可一直没办下来呢。老婆有点犯难了，儿子今天出去进货，就自己一人在家，此时屋里又没有别的顾客，担心自己进屋取烟的功夫，这两个家伙手脚不老实咋办。便说：“嗯嗯，好的，您先把钱交了，我这就去给您取！”心想，我先把烟钱要到手，如果真出事了，怎么也能少被坑点。
“哎呀，你这老板当的，我还能不给你钱咋滴？”
老婆赶紧陪着笑脸说：“不是不是！”
“不是？不是就赶紧拿去啊？”
胖子越是追，老婆越是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进里屋去取烟。急三火四地把烟拿出来一看，那两个家伙还站在那里，好像还挺规矩。
老婆瞄了一眼装钱的小抽屉，看样子没有被动过。但心里还是不放心，此时又不能打开抽屉看，心里真是又着急又没办法。
正在这个时候，儿子进货回来了。停车进了屋，老婆才安心一点。趁儿子和胖子打招呼的空挡，悄悄地把抽屉开了个小缝，看钱还在，心这回才平静下来。收完了胖子递过来的钱，装在口袋里，便又打扫卫生去了，她实在不愿看胖子的那个样子。
那胖子对我儿子说：“你看看你老母亲，还害怕我不给钱，先让我把钱付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儿子陪着笑脸：”您还真善解人意，我母亲真就是胆小，您担待着点。“
胖子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儿子便和他们聊了好大一会儿，才把两个家伙送走。
02.
谁知，这个胖子来了一回，竟然走顺脚了，隔三差五地过来。老婆一见他来就犯恶心，最看不了他那横折堆砌的肥脑壳，还有他那张一走直颤的大肚皮。
一天，胖子又来了，怀里还抱了一只小狗崽。看样子那只小狗刚刚出生不久，萌萌的倒是很可爱。
这时，有人问他：”就你还养狗啊？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啦！”
胖子还没吱声，跟在他身后的瘦猴说道：”咋地？瞧不起人啊，我张哥这身肉不够份量咋地？不比你吃得好啊？”
胖子把小狗放到了地上，掏钱买了两根火腿肠，然后一屁股坐到一个简易凳子上，一边喂小狗一边说：”我最看不了别人虐待小动物，这么大点的小狗，说丢就给丢到公园不管了，你说这人的心得多狠啊？我也是没办法，看不下去了，就抱了回来。”
“那你咋养它啊？成天东游西逛的。”
“咋养我也得养啊，我不能看着它活活饿死不是？”只听那个小凳子，在他的屁股底下吱嘎吱嘎地响着。
“行！还真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善良有爱心！”
“你以为我像你呢？”
接下来，几个人坐下来一聊又是半天，眼看到十二点了，才有人张罗出去吃饭。
胖子冲着我老婆喊了一句：“阿姨，我今天得出去办点事，没法带上小狗，麻烦您帮我照料一下！”
老婆没用核计，就拒绝道：“这可不行！不是我不帮你，我们超市怎么能养狗呢？让顾客看见了，说我们不讲究卫生，谁还来买东西啊！”
“阿姨，就今天一天，一天行吧？我晚上回来就抱走，麻烦您了！”说完，不再听我老婆的解释，抬腿就走出了超市。
结果倒好，别说晚上没回来，连续三天也没看见胖子的人影。老婆看着超市，还得照料小狗。
晚上没地方放，只好在门前台阶上的车斗里放上个纸盒箱，把小狗放到里面。
到了半夜里，小狗在外面吱吱地叫个不停，惹得附近邻居过来抗议，老婆还得一个劲地跟人家解释，赔不是。
到了第四天，胖子终于露了面，老婆气得向他一顿抱怨，胖子这才把小狗抱走。
又过了几天，胖子来超市，有人问他怎么没带小狗，他说送人了。跟在后面的瘦猴撇了一下嘴，憋不住笑了一下，趁胖子上厕所的功夫，透漏给大家说：只养了两宿就烦了，又给扔公园去了。
有人就问：“他不是看不得别人那样狠心么，怎么自己也这样，爱心给狗吃了？”
这时，胖子回来正好听到，不高兴了：“咋说话呢？我是给他找到了主人好不好？”
谁都不吱声了。
03.
一天，送货车来送货。司机和装卸工停下车，就急急忙忙往超市里搬，一会就堆满了超市前边的空地。
老婆接待完顾客，过来一验货，发现有不少货都是快到保质期限了，而且箱数也大大超过了电话里预订的数量。老婆就表示拒收，让他们搬走。
那个司机和装卸工竟然不干，说什么他们就是管送货的，货送到了收了钱好回去交差，实在要求退货得和公司联系，公司说可以退，他们才能往回拉货。
老婆就给公司那边打电话。结果呢，公司那边偏偏没人接。老婆便拒付货款，司机呢不走不说，还磨磨唧唧地催着，结果就僵持在了那里。
这时候，胖子进来了，问明了情况，当下就跟司机掰扯起来了。每句话都说得有理有据：“怎么着？在这大北京，还想强买强卖咋地？第一，你这货要快过期了，收了货卖给谁啊？诚心让人家窝手里咋地？第二数量也不对，人家要了十件，你们呼呼卸了二十件，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
司机一看胖子那个样子，心里已经怵了几分，哪还敢说啥，只是动作有些迟疑。胖子便又跟上两句：“咋地？还不搬回去？要等着我打电话举报你们是吧？那好，有能耐你就在这等着，别走！”说着，就掏出了电话。
司机一看，赶紧说：“别打了别打了，我们马上搬走不行吗？”说着，和装卸工呼哧呼哧，把货搬上车开跑了。
胖子看着车走了，回过头对我老婆说：“这帮家伙知道你们是外地新来的，诚心要坑你们。以后再遇到了，就告诉我，我收拾他们！”
当时，我和儿子都不在家，如果不是胖子仗义相助，靠我老婆一人，真是不好收场。由此，我老婆对胖子的印象开始有所改观。
04.
一天，我休息在家。正在超市里和老婆说话呢，只见一辆摩托车在门口“嘎”地一下停了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胖子和瘦猴。
只见胖子下了车，并没有进屋，而是低着头，到处寻找着什么东西。他的举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砖头，举起来照着自己的头就要拍。
我一看吓坏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啊，赶紧大喊一声：“快停手！”然后跑了出去，夺下他手里的砖头，训他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啊？为什么作践自己啊？打坏了可咋整？”
“我不活了！我没脸再活着了！”说着，胖子坐在台阶上，两手捂着脸，竟然哭了起来。
“这是哪和哪啊？好好的说啥丧气话呢！”
这时，瘦猴停好了车，跑了过来，跟我说了经过。
原来，他和胖子一大早去一家公司应聘，半路上遇到一个人突发急病，便上前相助，急忙中打电话，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结果手机被水淹了不说，又不知啥时候把钱包也弄丢了。还因此误了应聘的时间。为此很懊恼，一路上都在责怪自己无用。这不到了这，就开始这样。
听了瘦猴介绍了经过，我倒是对胖子生出些好感来，加上上回老婆遭遇退货的那件事，我觉得这个胖子还真不错，便好言安慰。
哪知道我这一劝，胖子哭得更厉害了！
胖子一边哭，一边还说：“那个手机是我跟妈妈磨叽了好几天，才给我买的，还没有用多长时间呢，这要是让妈妈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
我说：“不会的，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爱心助人，还说不一定会夸你呢，再给你买个新的！”
他又说：“那是不可能的，我妈妈和爸爸离婚了，日子过得并不好，买这个手机都下了很大的决心。”
胖子的话越说越伤心，我也是感到无法说服他，但我想象不出来，一个身为北京的家庭，会真有那么困难吗？
这时，儿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昨晚给别人设计logo睡得晚，才刚刚起床，听到了我和胖子的对话，就对胖子说：“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手机你先拿去用，卡是现成的，里面还有几十块钱话费，我再给你拿一百块钱应个急，等有了新手机，不喜欢了，再把这个手机还我。”
开始，胖子不接，说：“你把手机给我了，那你用啥？”
儿子说：“我不还有个么，你放心用吧！你今天这事做得挺让人佩服的，中午我请你吃饭！”
胖子终于不哭了，接过了手机和钱，对我儿子说：“哥，你就是我亲哥，还是你理解我，有哥这份心情，我…我觉得值了！”
过了几天，一个常来超市的小哥们，说我儿子说让胖子骗了。我儿子不信，说那天看到胖子痛哭流涕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个小哥们说：“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我们可是认识好长时间了，类似的事干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说了，你爱信不信！”
听了那个小哥们的话，我儿子说：“管他真的假的，一个破手机一百块钱呗，我也没损失啥。他要是真骗我了，我也算认识个人。”
儿子嘴上说不信，但心里可能产生了芥蒂，胖子再来的时候，儿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了。我老婆本来就有点害怕他的样子，自然不太会理他。可又念在帮过忙，也不好意思太冷淡，所以就有点尴尬。胖子自己也可能感觉出来了，或许心里有些愧疚，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了。
05.
后来，听说胖子居然在村子里当上了保安。
我们开超市的这个村子有两万多外来住户，村子里月月都要收取水费和卫生费。每到月初都在村子的六个出入口设卡，保安分组，拦截进出村人员收取费用，然后发放下个月的出入证。
有些人为了不交这个费用，想方设法逃避，有从小道走的，有翻墙的，有找熟人的，有选好说话把门人员的。
胖子被安排在中门，是人流量最大的出入口。自打胖子来了中门，有些人一看他长的长相，心里就惧了三分，宁可绕点道也不走中门。胖子倒是乐得自在，坐在一把椅子上，翘上二郎腿，喝上小茶水，再哼上一段小曲，也是神气十足。只是苦了那把椅子，被他压得吱嘎吱嘎地响。
有一天傍晚，胖子正在门口执勤，遇上个横家伙，不管分晓就往里闯。胖子一看，“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住了去路，索要出入证。那人说昨天就已经交费，领到了出入证，早晨上班走得急，忘带在身上了。
胖子哪里肯相信：”你这个谎太低级了，鬼才相信呢！别说废话，没人相信，不拿出出入证别想进去！”
两个人就呛呛起来了。越说火气越大，只见那个小子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小刀，照着胖子的大肚子就是一下子。
胖子毫无防备，只觉得肚子一凉，血就喷了出来。胖子一下就晕倒在地，那小子也吓得得丢了刀子，不知所措。另外几个保安见状，赶紧把胖子抬上了车，送了医院。
好在胖子皮糙肉厚，没伤到要害，又抢救及时，并没什么大碍。一个月后，胖子伤愈出了院。被村里评上了优秀保安，荣获了”白庙卫士”的光荣称号，还给提了两级工资。
胖子终于每月可以拿到四千块钱了。可有人说他仍然不够花，还是个”月光一族”。不过，经过这一次危难，胖子比过去更加神气了。尤其到了夏天，别的保安都得衣着整齐，唯有他还是敞着怀，露出大肚皮。可能是因为保安服确实太瘦，裹得难受。再者，主要是可以露出那象征光彩的“刀疤”。保安队长都拿他没办法。
偶尔，在街道上会遇到他。他还认得我，高兴的时候，会冲我点点头打声招呼：“叔！”我也回他一个微笑，外加一个点头。
一年后，因为我的书法班学员在增加，需要有人帮忙，便让老婆兑出了超市，离开了那个村子。打那以后，就再也没看到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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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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