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记
母亲的钩针失落了 连同
她缝缝补补的青春
一起失落了 失落
在这日新月异的年代里
【一】破白棉袜
四月的一个下午
下了一场清新的雨
殷勤的雨水洗亮了
光洁的水泥路面
雨后的黄昏
一辆辆豪华的轿车来往穿梭
宛如滑行在一面大明镜上
城市里绚丽的霓虹灯 缀着
一幢幢摩登高楼大厦
一片片金色的梧桐叶
一簇簇清新的矢菊花
映在这镜子里闪闪烁烁
它 在招引着过客
少女时代的我
穿着崭新的连衣裙
崭新的白棉袜
骑着美丽的“安琪儿”兜风
而自恋的“安琪儿”
它忘了我的存在
去追逐它闪烁的倒影
不由地 倾倒在地上了
而我 也被甩在了一旁
我柔弱的膝盖开始星星点点
可怜那双美丽的白棉袜
也跟着受伤了
同时也摧残了
我脆弱的虚荣心
红着脸 在那些时髦女郎
异样的眼神中
我拖着沉重的“羞怯”回家
象扔掉两只腐烂的苹果
我丢弃了这破损的白棉袜
不带一点留恋
没有一丝遗憾
在这个流行时尚的年代
谁还在乎一双袜子
只是 在潇洒一挥间
无意听到了母亲喃喃自语
“要是——那枚钩针还在……”
蓦然回首处
是母亲惋惜的眼神
这幽邃的光芒
闪烁的是怎样一个故事啊
慢慢地 慢慢地
母亲的记忆象海水一样
在她眼中涨潮
浸湿了茫然的我
母亲的述说
象海中漂泊踉跄的小舟
满载一路的风霜
幽幽地 幽幽地
向我飘来
飘来
飘来
【二】 钩针的记忆
一个包袱 一枚钩针
如同两位忠实的伙计
曾跟随母亲默默漂泊
包袱用它的温暖
装裹穷人的寒衫
钩针以它的勤恳
缝补穷人的破袜
它们不会忘记
在那个忍饥挨饿的年代里
坚强的母亲为了供养她
上学的弟弟和生病父亲
忍着疼痛 含着泪水
放弃了渴求心爱的学校
拒绝了少女爱情的韶光
挑起了家庭沉重的负荷
母亲——就用她灵巧的双手
缝补起穷人们的破袜
去挣取 很少很少的几个子儿
去换得 很弱很弱的一点希望
再照亮 很小很小的一个穷窝
“补袜子喽——补袜子哟——”
多少严寒酷暑的日子
母亲背着包袱 跋山涉水
驮着希望
在坑坑洼洼的村落 乡僻 山坳
亮起她少女甜润的召唤
一声 一声
盈灌了多少汗水
倾注了多少等待
多少 多少次了
母亲不会忘记
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单身汉们
总在她的召唤声中
不由地停住手中繁忙沉重的活儿
褪下脚上破烂不堪的臭袜憨笑着
象个扭怩的小女孩
畏畏缩缩地递给母亲
善良的母亲 总是微笑着
从那一双双粗糙的大手中
接过一只只可怜的破袜子
和着她纯朴的温情
用那枚灵巧的钩针
细细缝补起一颗颗残缺的心
多少 多少次了
母亲不会忘记
那些光着脚丫挂着鼻涕的山囡囡们
总在她专心替人补袜子时
抛下冗杂的家务事围着她
有模有样地学起缝补的手势
那一本正经的表情
既天真又成熟
多少 多少次了
母亲不会忘记
那个阴冷的冬天
寒风 象一个太悲哀的孀妇
用冰凉颤抖的手
抚摩毫无生机的山地
当她背着包袱
从萧瑟的野菜地里走过时
一个小男孩
破草鞋中的一双冻紫的小脚
刺痛了她那颗炽热的心
小男孩边挖干枯的野菜边咳嗽着说
他家种的番薯
早就——早就吃完了
他家养的猪
快要——快要饿死了
……
【三 】 失落与拥有
远去了 远去了
这贫穷的过去
这发黄的故事
如同一片枯黄的落叶
早已被分解
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中
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上
长着的是一簇簇碧绿崭新的树叶
走着的是一群群衣食无忧的人们
母亲的钩针
那枚尝尽了酸甜苦辣的钩针
在这追求时髦的年代里
早已被生活富足的人们遗忘了
母亲默默地
擦去它身上的斑斑绣迹
小心地 将它锁进了古旧的木匣
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从最初的木房到石房
从石房到瓦房
又从瓦房到现在的高楼
无奈 母亲的钩针
于最后一次的搬迁中
跟着那发黄了的盒子
悄悄地失落了
失落了
失落了
母亲的钩针失落了
连同她缝缝补补的青春
一起失落了 失落
在这日新月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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