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W正传(3)

作者: 温海华 | 来源:发表于2024-01-09 19:05 被阅读0次

    从保秀婶婶家出来,我感到如释重负。但看着已高升的太阳,我又感到寒冷刺骨。显然,我得跟时间赛跑啊!

        “小小,准备准备,到时跟我去相亲。”一进门,我就对弟说。他正低头玩着平板电脑。

        “不去!”

        “你都27了!再不上紧那就真没啦!你有单一辈子的准备吗?”

        “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不去你要干嘛?一天到晚打游戏,等元宵节一过,又背上行囊去流浪,从这个城市流到那个城市,没钱了做几个月工,再游往下一个城市,做一个潇洒的流盲!”

        “我的事不要你管。再说了,爸都不急,你急什么?”

        “等他急凉黄花菜都被吃完了。”

        “那不更好,你也少操这份心了。”

        弟弟疯傻的苗头出现在前年。那时他已在那个小型的服装厂干了四年的裁床,头两年他跟母亲在一起生活就是上班吃饭睡觉,工资一发就连到母亲的一道交给父亲去还各种各样的债,唯一的娱乐是发工资那天跟几个工友去外面的路边摊吃饭喝酒。因为是AA制,就拼了命的喝,喝完就吐,深夜还会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母亲只知是酒水惹的祸,却不知是孤独压抑造的因。后来,跟着小叔包厂,活更多了,喝酒没机会,聊天没时间,人就像一台机器连轴转。年底,家里要他去相亲,他就说在谈。他也确实在谈,跟一个女孩网聊了五年,但净扯瞎话,不谈正事。当弟弟正经了一回,说想去杭州见见她,她也正经了,说是别浪费时间和钱。至此,五年友尽。现在,弟弟浪荡江湖多少也是在弥补那几年因辛劳而留下的种种遗憾。毫无疑问,弟弟是想女人的,但从想到要对我们这类人来说要经历一段漫长曲折的人生路,我就整整用了三年时间预热才迈出这一步。让人琢磨不透的是,在这一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女人。说实话,我至今还常常梦到她,要为她写一本书的目标也未变。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成长要快,非得在女人身上摔几跤不可。

        “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是没有意义的。”

        “那怎样才算有意义?像你这样到处瞎忽悠么?”

        “谁忽悠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难道你非得以身试险,摔得鼻青脸肿才回头?”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说完,拿起平板电脑又玩上了。

        那刻我真想把那平板电脑抢过来摔烂,摔完最好能打起来,我得让他清醒清醒。现在的时间那真比黄金还珍贵,镇上的单身人士谁不蠢蠢欲动,拼了命的外出找老婆。等元宵节一过,镇上女孩一窝蜂往城市走,那又得熬上一年。这是一场无硝烟的战斗,你若不主动出击,那只有等死的份。就是没谈成,留个电话,有份念想,心里也更为踏实啊。

        “不去拉倒!”现在发火都是浪费时间,我还有大把的事要做。

    我蹿下楼,骑上摩托车,直奔姑姑家。

        日上三竿了,国明还缩在被子里。

        “国明,国明……”我大喊。

        “表哥,你回来啦。”国明睁开迷迷糊糊的眼。

      “怎么还在睡?”

        “没事可做,不睡干嘛?”

        “那准备准备,到时跟我去相亲。”

        “有媒婆上门啦?”

        “不去请谁上我家的门?”

      “那你叫我准备什么?”

      “一起去。”

        “我……”

        “怎么,你不想娶老婆啦?”

        “唉,想有什么用?这一年在家养病,父亲委托了几个媒婆,可有谁上过门?九月份突然来了一位,问我愿不愿意做招郎?这事我哪能做主?媒婆就跟父亲商量,父亲就让我跟她去看看。一到那人家,女孩的父亲问我是谁的儿子,怎么这么瘦。我说我是伍xx的儿子,有糖尿病。那男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没待几分钟我就跟媒婆回了家。父亲问媒婆那家人的态度,媒婆讷讷地说我得的病影响生育。我上网一查,糖尿病怎么会影响生育呢?当时我还耻笑那人没文化真可怕。可现在我明白了,表哥,你知道我明白什么了吗?”

        “什么?”

        “媒婆和那家人包括认识我的镇上人都瞧不起我家。也是,你看看我家哪还有家样,父亲得了心肌坏死,母亲在外跟着一男人两年没回过家,三弟一心向母也就罢了,二弟年初也投奔母亲去了,年也不回来过。唉,这个家没希望了,这一年我也受够了!”

        姑姑在外有男人的事我听说了。据说那男的有老婆有儿子还有孙子了,就算有资产也分不到非亲非故的他俩身上啊。我虽然爱做梦,但毕竟活在现实里;有些人活在现实中,却还在梦里。不过这样也好,与其累卵般堆积在一起等判死缓,不如分散开来另觅希望,现在不是讲仁义道德的时候,抢到老婆比什么都强。

        “那不更好,现在家里只有你那希望不就更大了,姑丈也放得开手脚了。”我说。

        “表哥,说心里话老不老婆我都无所谓了,有了老婆我又能怎样?我这身体怎么去买房买车养孩子?现在玩了吃吃了玩也还不错。”

        “别说这丧气的话。”

        “我也不想啊,可如果不自己找点乐子,我肯定也像你早年那样发疯了。表哥,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对我这种生活态度很不屑,但我不一样,我没文化,没技术,没身体,还没一个完整的家,我拿什么去拼去闯?会有女人看上我吗?”

        “你不能这样看轻自己。”

        “我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吗?你以为去就有用呀?有多少人在做无用功,像我早前那样焦虑度日。他们是还没想开,一时半会也想不开,不失落痛哭痛定思痛别想想得开。表哥,别管我,你忙你的,过几天我就出去,去汕头我表叔那里当保安。我是真想开了,与其掏心送肺都没人理睬,不如实实在在对自己好点,找份轻松的工作,休息的时候上上网看看书钓钓鱼,不嫌累就去旁边的快递分拣中心做几个小时临时工,每个星期上回馆子喝点小酒,单身生活也还不错。”

        是得走不然我都被他洗脑了,可我又心有不甘。

        “你倒是真想开了,但你有没有为你的父亲想想?为你的伍家想想?他们乐见你这个样吗?他们心里好受吗?”

        “如果知道不好受,那为什么要打打闹闹,争争吵吵,将一个家搞得支离破碎?”

        我语塞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让我刮目相看。”我无奈退步。

        “还不是给生活逼的。”

        “那我走了。”

        “吃了午饭再走吧,我爸上街买菜去了。”

        “时间不等人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大彻大悟了?”

      “表哥,这不叫大彻大悟,这叫顺其自然。”

        从国明家出来,我火热的激情不由得被浇熄了些。弟弟的固执我有所准备,可国明的顺其自然却超乎我的预料。怎么就想通了呢?我三年都没开的锁他一年就解了,让我情何以堪。我本想多撒网提高成功率,可忙活一阵下来,不仅没有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的决心都有所动摇了。但转念一想,个个都对找对象无所谓了,那我的行动才更有价值和必要,不然这个家就真完了。我跨上摩托车,不假思索朝二叔家驶去。他家12年搬出了横路村,住在镇上的坪背村。

        “华强,我们谈一谈吧。”进了华强的房间,我开门见山。

        “你说。”

        “你那个创业项目怎么样了?”

        “我现在在上班。”

        “那项目没搞了?”

        “没搞了。”

        “为什么?”

        “没有市场。”

        华强在奶奶去世后不久,考取了一所上海的大学,学的是园林专业。毕业后,去了一上市公司上班。但没做多久,就跟着一初中同学去了无锡创业。从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年中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在创业,想跟我聊一聊。当时我的心立马一沉,因为我也在创业,而且已处瓶颈期,往前看不到曙光,往后又没了退路,整个人好像一行尸走肉,烦躁彷徨几无宁日。我们聊了一个来小时,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他跟我一样的焦虑与犹疑,尽管他口口声声对他所描述的产品充满信心。虽然我很担心,但我只能表示理解,并鼓励他坚持,因为设身处地地想那时我最缺的就是这些。我的创业最终以搁浅而告一段落,虽然花了不少时间换取了一坨狗屎般的东西,但除了时间并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在那殚精竭虑的时日里,我还塑造了成为一名合格作家的性格——耐住寂寞,我要等的无非就是那个引爆点。但华强的创业没那么简单,前期就将家里的所有积蓄烧了进去,后续又借了他姐十来万,亲戚里能开口的都借了,走投无路时就爆刷信用卡。他的任性让我想到我的父亲,一鲁莽决定贻害终身。

        “那你心里会不会……”我需找着合适的词,但终没找到。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

        “如果不是母亲一而再打电话催我回家,我就独自在外过年了,真不想面对这些人说言不由衷的话。”

        华强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我疯癫时跟家人大吵一架后提包离家出走过,在外过着孤单但也还算清静舒心的年,只是我们指代的对象不一样,尽管我们是堂兄弟。华强的样貌习性包括才智大部分都来自母亲,而他从小也将母系那边的几个出类拔萃的表哥表姐作为榜样学习,跟我们这些贪玩性烈的堂哥堂弟疏远。他表姐考班上第一,他考年级第一;他表哥考重点大学,他考名校;包括毕业后的鲁莽创业,无不是十几年争强好胜惯性的推使结果。累那是必然的,更累的是那颗从不敢懈怠高负荷运转的心,更更累的是承受从高空直坠低谷的落差,更更更累的是让自己忘记失败重振旗鼓轻装前进。从他初中寄养在我家起,我就经常邀他去踢足球,或去姑姑家跟国明三兄弟玩。现在,我依然希望他融进我们这群失败的人中获取点安慰。再说,他本来就属于我们这一系,无论是从血脉上讲还是振兴家族使命上说。

        “华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凡事朝前看,你不记得我四次高考落榜后发神经的事啦?现在不是好好的。”

        “花了几年时间?”

        “这……”这我倒真没好好总结过。

        “其实,我倒不是太在乎那几十万,只是方向错了,浪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

        “怎么错了?”

        “如果我不去创业,而是继续深造,硕博连读,立志做一个园林专家,那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还想进修?”

        “是的,能出国最好。”

        “你这想法二叔知道吗?”

        “我跟他说了。”

        “他能理解吗?”

        “你说呢?”

        “是啊,他肯定是希望你快把家成了!”

        “我又没说我不成家,我四十岁结婚会迟吗?”

        宛如一晴天霹雳,我被震得呆若木鸡。再等十多年,这样劳心费神下去,我可能胡子都白了。而且,未来的东西本身就是未知数,是梦想。就拿我来说吧。我想写一本书成为作家,可我从不敢向他人启齿这一目标,像心肝一样护着,好像一出口整个人就像被针眼扎破的气球,飘荡不定摇摇欲落。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就是自己都有点不信。还有,此一时彼一时,你还能不能静下心来?静下来能持续多久?要知道,你面对的已不是围墙内宁静的校园和单纯的学生,而是浮躁的社会和复杂的人心。我都怀疑他沉湎于过去辉煌的求学生涯有点无法自拔了,一如我时常怀念我的人生巅峰——初中岁月。

        “华强,有些事不要过分执着,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过了再重头得不偿失。你一路顺风顺水,现在栽了跟头,我还担心你一蹶不振,这点你比我强多了。现在你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成家后不能进修吗?”

        “你不要再劝我了,也就是你不然我早关门送客了。”

        “你天天都待在房间里吗?”

        “去外面干嘛?看那些无聊的人歪着脖子看古屋,看了拍,拍了发,发完傻瓜一样笑哈哈?”

        “好吧,我走了,有时间来我家玩。”我说。

        从二叔家出来,我的心情跌落谷底。遥想当年华强考上名校时,二叔家是何等的荣耀,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风光无限,可现在是多么的寂寥。如果这只是一个告诫世人人生无常需戒骄戒躁的事例,我会欣欣然摘抄下来,时不时再拿出来重温警示自己。但这一切偏偏发生在这个破败家族中最有希望的人身上这不是命运是什么?而又是怎样的因才会结出这样的果?但不管怎样,纵然一切命中注定,能再冲一次是一次,毕竟我们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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