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

作者: 卿有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22-02-03 21:34 被阅读0次

01

年底了,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叽叽喳喳,隐隐约约,又分明咬着耳朵。小丰坐在办公室最显眼处,看着手里的资料,又打开电脑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始终觉得心烦意乱。

小丰知道他们讲的永远就是工资、房子、孩子、股票,要不就是各种八卦。小丰站起来倒水,只听着她们又嘀咕起年终考核评优来,男男女女拢在一块,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小丰端着水杯,坐在工位上一动不动。小丰知道他们一会儿要一起聚餐,说是为一个同事退休饯行,费用单位买单,这也算福利之一吧。整个部门三十几号人,领导在本市一个大饭店订了位置。

小丰皱皱眉头。眼看下班时间要到了,同事们个个喜笑颜开,和和气气,相互邀约着一起去吃饭。他们离开时顺便跟坐在门口的小丰打招呼,叫小丰一起去。小丰嗯一声,还没有说出后面几个字,那些人已经消失。

这时,手机里忽然来了一条信息:近来可好呀?

小丰一看,是梅姐发的,脸上绽放出笑意。这时,黄佳走进小丰办公室,见小丰盯着手机笑,忍不住凑过身来,小丰马上把手机黑屏,有些尴尬地冲黄佳笑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佳一副猜出了什么的表情,不过马上叫小丰一起去吃饭,锁好办公室门,边一起走边有些迫不及待地讲起最近的评优来。

小丰笑笑,边收拾包,边安慰她想开点,去年都去动手术了,还想不开干嘛。

黄佳瘦瘦的个子,姣好的面庞。小丰每次见她打扮得时尚年轻,想到自己还小她半岁,心里就叹口气。

她们俩本地同一所大学毕业,同到这家单位工作,一晃,两人都人到中年了。

黄佳眉眼弯弯,讲话很动听。她说,你呀,我们一起毕业工作,我曾经因为结婚生孩子离开过几年,再回来不受重用,我也不多说。你看你,你就不多想想,怎么更上一层?多年了,活干得不少,还拿个最基本的工资。

小丰笑笑,说,没精力去想。黄佳唠叨一大段,小丰急着回家,她微笑着跟黄佳说,你那结节不是给气的?别多想,别气,你又没精力揽更多活,就别气着,回家当你的富太太,多好!

黄佳说,身边都是一群整天算计的,哪里能不生气?

小丰拍拍黄佳的肩说,你一个学经济的,业余多研究下怎么搞点小副业,钱就来了;有空再弄点好吃的,陪陪老公和孩子。老公和孩子,都那么优秀,我们背后都羡慕得不得了,人到中年,像你这样,很可以了,你还气啊,值得不?

黄佳终于笑了,眼神里透出一种奇异的光来,小丰知道这个她最受用了。黄佳说,有些话跟你说说才忽然轻松了,得亏有你,好伙伴。

她们跟着一群同事吃饭,酒席上一片和谐热闹。一桌子的相互敬酒,一桌子的小年轻给另几桌子的领导敬酒。小丰不喝酒,久坐觉得头昏脑胀,等到上完洗手间回去,发现领导在包厢外打电话。原来,光荣退休的那位女同事竟然没到。电话里人家说不知道在哪里吃,也没人叫,就去食堂吃过,已经回去了。

小丰急匆匆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老妈在忙着收拾。队友和念初中的儿子为要不要做朗读与默写争得面红耳赤,队友烦不胜烦,儿子“哐”地关上房门。四岁多的女儿飞奔着扑向妈妈,就此黏住不放。小丰抱住女儿,心里一声叹息。

02

晚上十点终于把孩子哄睡下,手机又翻到梅姐发的那条信息。小丰想,还没来得及回信呢,不知这个伙伴,别来可好。小丰脑子里一直在组织语言,却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她又尝试着写几句,却反复删掉,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丰和梅姐是儿时好友,两人住得很近,却是上学后才认识。梅很大方,做事又细心,大家喜欢她,都叫她梅姐,支持她做大家的班长。

小学时遇到下雨,小丰放学常常没人接,小丰就帮梅姐值日完两人一起回家。那时候,村子里的小学校就是两排相对而出的平房教室,中间一个大操场。雨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源源不断地流到浅沟里。她们整理好工具,站在走廊上锁好门,两人肩并肩走回去,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小丰家。

小丰看着家里的一桌子麻将,然后看看梅姐。梅姐背着书包,打着伞,像个侠客般踩着轻快的步子远去。

她们读同一所初中与高中,高考时梅姐考去了外省,读三年的专科;小丰留在本省,读本科。转眼小丰大四了,宿舍同学买起了手机,开始化妆。小丰不敢回家,也不想待在学校,常常一个人在江边瞎逛。

长江一望无际,浪涛打着江岸,岸边三三两两的行人。小丰坐在岸边,有些人骑着三轮车做生意,卖一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老人带着小孩走来走去,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希望。零星的中年人在周边徘徊,凝视着江面,若有所思……

小丰眯着眼睛,好像在眺望,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她摸出口袋里父母寄来的信,再读一遍,“小丰,快点毕业找工作赚钱吧”,信里反复这句话,让小丰深感无助。

“小丰,小丰”,出生是丰年,所以叫了这个名字。自从上高中,小丰觉得自己就是四面楚歌,随时就被灭了,何丰之有呢。

寝室里十有八九的同学在准备考研,实力行不行试了才知道,而小丰根本不敢试,家里在等着她毕业找工作赚钱呢。

梅姐也来信了,小丰迫不及待拆开看。她说自己毕业一年,在工厂上班,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给小丰汇了一千块,紧接着就告诉小丰如何写求职信。

那一千块钱的资助金来得太是时候。

珠三角已经有一家企业对小丰有意向,邀请小丰去厂里看看,要是能顺利签约工作协议,那是再好不过,小丰最头疼的是没路费,现在最重要的难关,忽然就在梅姐的资助下渡过去了。

小丰看着手里的信,摩挲着信上面熟悉的文字,呆坐了许久。

03

在工作两年后的那个春天,小丰接到家里电话,居然是凌晨婶子打的,叫小丰回家。

尽管婶子嗓门大,说的话小丰能听清,但家里吵吵闹闹,竟还夹杂着哭声,让小丰顿生不详的预感。

剩下的后半夜,小丰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拼命暗示自己家里不会有什么事,一会儿又止不住泪如雨下。早上迷迷糊糊爬起来,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有上司不断压下来的工作真切地在眼前。两年来,小丰过得落魄,同时间上班的年轻人都换岗加了工资,只有小丰还在原来部门,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

她上了半天班,中午才请假,同组的代班同事一听她要请那么多天,当时就耷拉下脸来。

她怀着莫名的紧张,一趟趟转车,脑子里一片茫然,身体仿佛能被微风吹倒。

坐在车上,小丰只是无声地流泪。晚上睡在卧铺车厢里,脑子里异常清醒,却不敢打电话回家问个究竟。小丰索性爬起来,站在过道里发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梅姐打电话给小丰,跟小丰说,李小丰,你听着,你老爸走了,你要冷静些……小丰马上惊慌地说,没有,家里人说只是病了,……

梅姐说,我爸妈早上打电话跟我说了,你自己要先有心理准备,要坚强……

嘱咐几句,不多久,她就挂了电话。

小丰热泪盈眶,脑袋里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心里无穷的悲痛瞬间崩溃。失魂落魄的她在卧铺车厢过道里久久坐着,除了火车穿过轨道的声音,车厢里寂静一片。她撩开窗帘,见窗外一轮明月,田野里寂寂无声。

小丰回到家,在长辈们的帮助下冷静地办好了后事。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盯着她久久不放,那鹰隼般的目光,好像有所期待,小丰就在婶子的介绍下,向那个亲戚保证,老爸欠下的债,她年底会还。

不多久,小丰一个人回了单位,代班同事松了口气,眉间没有丝毫的和气,再看细节的工作,全部堆在她的工位上。有些平时多走动,自认关系不错的姐妹,这时候也跟她保持距离。小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很久之后,有一位小丰熟识的保洁工大姐,小丰常常送她废纸,她告诉小丰,小丰家的事情全单位都知道了。父母不务正业,家里欠债,小丰奔赴在外找工作,老爸患重病去世……小丰听了一边感谢大姐,一边走到洗手间,只是无语落泪。这些事情雏形最初只有黄佳一个人知道,后面添油加醋就难以卒听了。

在背后议论她的家事。小丰更落魄了,她常常孤身来去,她分明感觉到失去父亲的巨大忧伤隐遁之后又蓄势而来。小丰凌晨醒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爬起来,在宿舍走动,她落魄的身影就映在墙上。

这时,梅姐给小丰写信,盛情邀请伤心的小丰夏天去她那里散心。

小丰就去了,而且按照梅姐的安排,途经厦门,在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小丰的校友、当时在厦门大学读书的朋友接待下,留宿一晚。

那晚在厦大,朋友陪小丰坐在静谧的校园,跟小丰说起梅姐。梅姐跟谁关系都好,特别是跟男生,男生们在篮球场打球,统一买球服,她也跟着买一套。她短发,穿上篮球衣,跟男生们一起在操场上抢球,英姿飒爽,妙不可言。据说她上大学后还是这风格,男生,女生,都是朋友。

晚风吹来,她们谈笑着,那一刻她们好像更加证实,自己只是梅姐一堆伙伴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不该庆幸吗?小丰忽然觉得心情放松开来。

04

第二天周日,梅姐到厦大接小丰。她穿了最简洁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脸上线条也那么明净,她远远站着,浅浅地笑着。在小丰的印象里,梅姐总是短发,粉色衬衣扎在裤子里,显得干练十足。

三个高中同学一起在校园转了一圈,找了个附近的店子里吃午饭。点了一些特色菜,三个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小丰买了单。

和厦大同学分手后,梅姐陪着小丰,不知道怎么乘的车,七弯八拐,把小丰带到梅姐工厂的宿舍。

梅姐和人合住一间,有两张上下铺。房间宽敞明亮,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一看就觉得舒适无比。小丰望着梅姐书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书,里面居然还有泰戈尔的《飞鸟集》,纤尘无染。拿纸杯养成的小花,清幽得像假的一样。就连塑料袋装着的零散小吃,好像还可以再拿出来卖。

晚上休息时,梅姐把自己的铺让小丰住,她自己搬到合住人的上铺睡,小丰问宿舍伙伴回来会不会嫌吵闹。梅姐说,那个伙伴不知道晚上在干嘛,她不回来睡。

梅姐白天上班,中午和晚上小丰带着梅姐给的饭票去食堂买饭,两人一起吃。

有时,梅姐有空就陪伴着小丰去厂里走走。

那是一个叫人大开眼界的工厂,占地面积不知道相当于多少个学校。到处都是大型机器,几乎看不到人工操作。但是平时上班下班却又见到工人们骑着自行车,一群一群来去。梅姐骑着一辆半旧的车子,瞬间淹没在人海里。

梅姐若无其事,陪着小丰,遇见新奇的就解说给小丰听,一些原理小丰其实都听不懂,却直呼长见识。

傍晚,梅姐陪着小丰去会自己结识的本地朋友,应邀请去人家里喝茶。陪她去城里逛,一定要去看看还有后人居住的历史名人故居。小丰见到有衣服专卖店,就让梅姐陪着去看,梅姐看着一个红色腰包,拿下来试。试试小丰见到梅姐那精神气质,觉得这包跟梅姐很配,就一定买下来送梅姐。

晚上梅姐跟小丰聊天,说自己姐姐在珠三角买房子了,好几十万。自己还帮忙找同学借钱资助,人么,难道不该帮来帮去?

梅姐有时晚上还要加班,小丰见她制作表格,拿一张两个笔记本大的白纸,画图表。表格清清爽爽,字迹清晰无比。小丰暗自称奇。梅姐说,一点错都不行,每天手头上可是千万的资产要过的。

小丰说,那可是机会多多。梅姐说,什么机会?都是打工,拿最低薪,做好自己就得了。

小丰由衷地说,你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大展宏图的。梅姐笑了笑,继续在台灯下耕作。

本来梅姐叫小丰多住一段时间再回去,但小丰急着回老家看母亲,梅姐就不多留,叫朋友帮忙给她买了车票,309元的下铺车票,当时是二十世纪初年,但梅姐就是不要小丰出这个钱。

05

看着时间还早,就给梅姐回了信息,还好呢,你也好?你老爸老妈身体也好吧?

梅姐很快回了信息,好的呢,正在加班。

小丰索性爬起床来,边穿衣服边想应该怎么回复,一时又觉得怎么像跟领导打交道似的,可是细想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丰上次与梅姐相见,应该是六七年前了。有一年夏天,小丰带着家人去厦门,路过梅姐所在的城市,就想去见见,小丰就跟梅姐联系,梅姐很开心地邀请小丰去她家。

她们分别结婚生子,都没有通知过对方,但怎么能说不想见呢?半辈子的伙伴了。等小丰知道梅姐刚生了二宝,就在旅游景区附近的农庄买了两只农家母鸡,收拾好就赶车给梅姐带去。

梅姐的二宝才两个月,但是小高层的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梅姐的丈夫与她不在一个城市工作,不在家。梅姐的父母在帮她带娃,不多久时间就整出一桌子荤菜,只在最后上了一盘白菜。梅姐一定要开出一瓶红酒来,硬是给小丰拦住了。

那时候小丰知道梅姐为了生二娃,辞了工作。在梅姐大娃房间里,梅姐边给孩子喂奶边跟小丰聊天,不多久就聊得欢快,不知怎么地,她们还拿出手机来看了彼此的存款。

不多久后梅姐就找工作上班,人到中年琐事多,她们联系少,有时竟相隔两年才有音信。从交谈中,梅姐对自己的工作都不甚满意,但又无可奈何。

手机视频就在那一刻响了起来,小丰一看正是梅姐打来的,赶紧接起来。

两个人在手机里终于近在咫尺了。

梅姐还是老样子,脸有些瘦,眼睛里露出友善,认识半辈子了,望一眼还是那么熟悉。

小丰马上用方言打起来招呼,她们聊了一会儿父母,梅姐还让自己的母亲露面,和小丰聊了几句家常。后面又说起了各自两个娃的成长,一时之间,开心不已。

梅姐说,现在太忙了,没时间带娃,老公说,既然你现在挣钱多,那么他自己就承担看娃的责任……他也不好换工作,只好在他的城市里买房咯,孩子要上学。

小丰看着梅姐,真心替她高兴,打趣道,能干嘛,真不错,单位里和家里都一肩担啊。

梅姐笑笑,说,唉,他们把我当个赚钱的,就安心当赚钱的吧……一堆事情,哎,明天六个会,还有一些表格。

小丰只好很快地跟梅姐结束了视频,坐了一会儿,去督促大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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