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学三：先生您好！学生在听晨话或看文集时，心中总会有震动，从而一股愤悱之情油然而生，但是在去文礼书院的路上，仍会动摇或不坚定，请问该如何调整有愤悱之感却志气不高的问题？谢谢先生！
季谦先生：这个是大概所谓的国学院诚明班的同学，因为所谓诚明班就是，本来是要进国学院，国学院是要及早的要品学兼优，既以道德实践为根宗，而且要有学的一技之长，将来能够成家立业，能够有贡献于社会。但到国学院来以后，有些同学他想要进书院，所以说到书院的路上，不是他走路的路，而是说他想要进书院这条路，他说他在这里学习，有时候听讲，会有升起一股愤悱之情，但是又不能够持续，问怎么样的持续？
这里我要老实的说：第一点，一个青年人不一定要进书院，进书院是有一些特殊的机缘跟条件的，并不一定每个人都要进书院，因为书院的功课或是书院的目的，是很单一的，也可以说很单调，是很狭隘的。书院不是一个综合的学校，不是每一个科目都开设，不是要培养很多样的人才。书院只培养一种人才，你有这样子的向往，你才到书院，所谓的融贯古今、会通中西。那你要知道，在这个目的之下，你要下很多工夫，除了进德之外，你要修业，进德是有志气就很容易能够达到，甚至一念之间就能够进德了。但是修业是不容易的，你要学很多的学问，你要做很多的思考，你心灵要做很多的努力，要不然进书院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而且进书院将来，没有保证你有一技之长，你只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你背后有学问来支持你。但是在社会上不保证你有什么样的方便跟成就，所以进书院等于是“自讨苦吃”，你不能受苦，你就不要进书院。受什么苦呢？受颜回之苦。颜渊之苦是什么呢？就是你“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就是吃的不好，“在陋巷”就是住的不好。你能够不堪其忧，你能够不改其乐，你要先立这个志，要不然你进书院是没有意义的。你说，你一听讲就有愤悱之情，这个愤悱之情可以用在任何一个地方，不一定要用在进书院。一个人去成就某一种事业也很好，及早成家立业，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也是由于愤悱之情，这已经是相当对得起自己了。你不一定要负那么大的责任，要为天下国家负责任，要为人类的前途负责任，你不需要的，这样的人是不多的。所以如果进书院，往往是半途而废，他比其他人可能还要没有能力，所谓没有生存的能力。你如果求生存，你不要来书院，他必定要有一个高度的成就，这个不容易的。所以不管是同学还是家长，一定要把人生整个路都想完了，甚至把整个民族文化历史都想完了，你才决定要来书院。所以这位同学，或许说在去书院的路上，会有一些徘徊、犹豫，那是很正常的，你也不要因此而认为这样就是恶人，你不是恶人，这不是恶，不是善恶的恶，而是一个人对自己的期许。但是这个期许如果你是越分，你越过本分，你没有那一种真正的真心实意，而你有这种期许，你这个期许是虚假的，这样子会造成你心上的一种上不上下不下的不安，你反倒是安于你的现状就好了。
何况更进一步说，假如你的思考力不够，聪明度不够，你不愿意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的工夫，你不愿意这样子埋头去读书。你不能够像荀子所说的：“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你不能够这么用功，“五谷不熟，不如荑稗”。你种的虽然是五谷，但是五谷不成熟，你不如那个荑稗，荑稗也有小米，也有小小的一些结果，你五谷不熟都是虚的。所以，这也不是一个生死的抉择，你也不要那么样的严重，行行出状元，只要你对自己很诚恳的做人，必定有成就，不一定要到书院。所以这位同学，你如果真的有这个烦恼，你就一定要做一个抉择，因为可能你年纪也不少了，你如果还是只有十二三岁，十四五岁，还好，你如果已经十七八了，你要做一个抉择，不一定要这样，因为你再过了三年、五年，你就二十几了，你来书院十年已经三十几了，那时候又不能成家，不能立业，书院是禁止谈感情的，是禁止成家的。（众笑）所以你要明白，千万不要一头热。
每一个人尽心尽力做好自己，都是好人，都值得称赞，不一定要来书院，来书院这条路是辛苦的，刀锯鼎镬的学问，你辛苦而不一定能够有所表现。你必须已经立下了这个志：立下“潜龙勿用”，你毫无表现，你没有机会，你都是“不见世而无闷”，你只能够“见龙在田”，不一定可以“飞龙在天”。有这样子的决心，你随时才是可乐的，也就是说没有表现也可乐，有非常平稳的心态，孜孜不倦的好学，而并没有求表现的那一种虚荣，你才可以来。所以我们的书院，她的开设是很艰难的，学生的人数也是非常少的，纵使进来了，他读不下去的比例是很多的，到最后剩下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我说过，当年西南联大，所谓《无问西东》，清华大学的前身，他们在流离失所那几年之中，入学八千人，毕业只有四千人，其实这四千人还有一些放水的，这才是真正的大学。在外国，真正的好的学校，大学四年，你能够六年毕业的，能够六年读毕业的都不到一半，大部分人都是中途就流失了，有人要读七八年才把大学读完，把大学的四年的功课读完，这才是真正的教育。所以来书院不只是十年，你要完成书院的要求，有的人可能要十二年、十三年、十五年，甚至有人要到七八十岁才能够完成书院的要求，这样也可以，书院也会等他。所以书院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很有趣味的，也可以说，她是一个很必要的存在。她其实存在在每个人的心里，因为这是一个教育的理想，其实也是人人心中的理想。但这个理想不一定要在一个有形的一个场合里面，你心中有这个书院的理想，你自己这一辈子慢慢来，你也可以是一个活出有意义的你理想中的人格。你如果只是为了去书院好像比较光荣，这个完全是想错了，进书院好像脸上贴金了，这个脸上贴的金不是你自己的脸长出来的，没有意义的。所以不要为了名声，为了一时的荣耀，那或是为了父母的期待，这都是不对的。每一个人安于自己，每个地方都是书院，不安于自己，你在书院也没有用。
我跟国学院的同学确实觉得对不起，因为我比较少跟国学院的同学来上课，就是每周一次，不过已经算作蛮多的了。古人的书院的山长，像这个郑玄，马融，像这些学徒都有上千人、几千人，有的到了他们的书院去，三年都没有见过山长，连见面都没有见过。其实真正的教育就是这样，教你如何去自学，去治理你的学问，教你如何去修德，你就上路了，这样才是真正的教育。手把手不是教育，如果手把手就把你当白痴了，所以不是手把手的问题，一定每个人要自己发的心愿，“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何况你人还在这里，希望大家自立站起来，站起来，不要趴下去，太可惜了！好吧！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各位！（众鼓掌）
节选自《文礼问学第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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