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夜已深，人已静，浓重的夜幕下，笼罩着两处光源，一处来自月亮，另一处来自家。家里的大门大敞着，门口摊满一地光辉，客厅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一角黑暗，孜孜不倦地欲在月色里撑起一片天。客厅里，爸爸坐在单人沙发上沉默地吸着烟，吐出的烟圈消散在空气里，有似乎要被冷风凝结，妈妈疲倦地用手支撑着头斜靠在沙发上，我趴在妈妈的腿上昏昏欲睡，无力的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淡下去，妈妈好几次催我去睡觉，可我就是不，仍在做无谓的坚持。

好几次，爸爸只要听见有微微的脚步声或者遥远的狗吠声，就会霍地起身走出门，打起手电筒照射路的尽头，欲借着光芒看清夜色里来访者的模样。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们仨打了一个激灵，一起向门口赶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携来一阵呼呼的北风，爸爸依旧打起手电筒，于是那个身影加快了奔向我们的脚步。

“是的是的，来了来了…”爸爸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着，用无措的脚步迎向对面而来的身影。

“爸，妈，姜箖醨，我回来了…”那熟悉的声音穿透夜色，犹如穿越了一万年的时光才抵达我们身边，他还是这样，喜欢直呼我的大名。

爸妈赶忙迎上去，接过哥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不停地询问：“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坐了这么久的车？冷不冷？肚子饿不饿？”此时邻家的大狗也在不停地兴奋地叫着。

我们进了门，空气顿时就沸腾了起来，方才等待的寂寞早已不复存在。

“哥，你知道吗？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少给我装书生气，好好说话…”他嗔怪道。

于是他和爸妈开始捣鼓他的东西。

“爸，这是给你买了大衣，冬天冷，要好好保暖…”“妈这是给你买的护肤霜，瞧你这么不懂得爱护自己的手…”爸妈都齐说：“回来就好，还买什么礼物？爸妈只要你平安，其它都不重要，记着啊下回别乱花钱了…”可还是开心地收下了，哥打着哈哈敷衍着，又掏出了一个盒子，很精美的盒子，“喏，给你的…”打开一看是一条围巾和一顶雪绒帽，我一瞬间怔在那里，我从未想过，我此生会收到那个来自成天和我拌嘴的哥哥的礼物，我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坦荡荡的男孩拿着一条粉扑扑的围巾递给售货员姐姐时窘迫的神情。他见我发愣便打了一下我的头：“发什么呆？被感动啦？哈哈…”我再度抬起头，他脸部的轮廓已被岁月这把杀猪刀雕刻得棱角分明，我不知道在他欢笑的背后，隐藏多少生活的辛酸和隐忍，我不知道他独自一个人是怎样的社会里逼着自己去成长，去坚强，以至于现在的我连与他对视都要抬头仰视。

“哎，你这眼光也就勉勉强强啦…”他向我飞来一个白眼，来自王的赤裸裸的蔑视…

“××，你明天想吃什么妈去给你买…”“嗯……”他深思了一会，说：“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吃妈你烙的蛋饼…”妈的眼里闪过心疼，忙点头答应：“好，好…妈明天给你做…”

夜色还在继续，就这样，热闹过后，总会归于平静…

第二天清晨，我哥早早地把我吵醒了，“姜箖醨起来吃妈烙的蛋饼了…”于是我不满地起床，吃完早餐，我妈让我们哥妹俩出去溜达溜达，于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就出门了…

一路上他就嚷嚷了一句：“你好重啊，是不是生活过的太好了？要不跟我一起去打工吧，可以减肥哦…”我没有回答，毕竟他

他从没说过他想家，从来没有… 我欲乘风破浪，踏遍黄沙海洋

真的瘦了。然后一路无言，彼此心里都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我没有问他去哪，他也只是一个劲地骑，他骑到了他以前校门口就让我下车，把自行车扔给我就自己跑去感受昔日一草一木的脉动…

我好不容易停了车子找到他，只见他伫立在一间教室门前，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周身笼罩着浓郁的孤独，那应该是他以前的教室吧，可是他还能从里面崭新的一切找回他最初的影子吗？我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的忧愁来自何方，是后悔当初的年少轻狂，抑或是痛恨自己没能活成自己当初最想要的模样？

我就站在他不远处，不敢打扰…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走进了教室，在一张一张桌子底下翻找，格外地专注，格外地认真，我站在门框里，站成了黄昏，又像一个陌生的过客默默关注着这事不关己的一切…

忽然他大笑了一声：“哈哈怎么找到了…”于是神气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招呼我让我过去，他指着桌面上潦草的字迹给我看，我认不出是什么字，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说这是当年和同桌在课桌上刻下的骂班主任的话，我大骂他浑蛋，他也不生气，继续左看看右瞧瞧，在桌缝里抽出一张类似纸条的东西让我看，我不屑道“不会是你写给某个女生的情书吧？我不看。”他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我还是好奇地打开了，瞄了一眼便恼怒地扔在桌上，他立即哈哈大笑，原来是他当年作弊的小抄…

他在教室里转了又转，边转边给我回忆他当年的风华，哪里有他和他的死党做过的手脚就会高兴地向我炫耀，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炫耀自己毫不起眼的勋章，又像一个失败的英雄，欲再走一遭当年挥霍的青春…

几天的完乐后，他没有在故乡停留多久，终究要踏上自己选择的归途，他在上车前不停地叮嘱我好好学习，还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脯说：“没钱了哥养你。”然后就剩我站在路口向着汽车吐出的一圈圈黑烟挥手道别，这一别，又将是一年吧…

又是一个冗长的夜晚，夜色很静很静，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听见我哥又早早地把我吵醒：“……起来吃妈烙的蛋饼了……”然后我醒了，梦，也就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