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人物之九秀才
老城的街道从东到西没有三里地,从南到北连一里地也没有,在中心地带呈现一个不大的十字,贯穿东西南北。
从东往西走的路上,有一溜商铺,卖散酒的和卖面食的两个铺子紧紧挨在一起。人们路过时有清清悠悠的酒香飘出来,径直往好酒的人鼻子里钻。就像一条会勾人的美女蛇,妖娆多姿,专门搔拨好酒之徒的痒痒肉。
好酒的人岂是有定力的,只闻一丁星点酒香,嘴里的馋虫也经蠢蠢欲动,哪里抵抗得了一阵又一阵专勾人,铺天盖地的酒香包裹。哈拉子早就顺着口角流到了胸口,又怎顾得荷包的厚薄,闻着酒香腿都酥了,稍不注意就会拎不起身体,像一团软泥,整个人匍匐在酒铺外面,再走不动路。管他娘的,不论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啜上一口再做商量。
九秀才就是闻着酒香来的。他姓甚名谁,人们一概不知,好像他是一个坐标,生来就这么老,生来就坐在酒铺外面的酒缸旁。
你只叫一声“九秀才”,你挡道了。他听了,挪挪屁股,继续靠墙,凌乱地吸着鼻子,不错过一丁点酒香。
九秀才是个老乞丐,年龄怎么看也有七十出头了,满脸皱巴巴的,和一个干裂得没一点水分的烂核桃一样,似乎不小心碰一下就会碎裂成粉。两道白色长眉散乱地皱作一长团,一边脸上吊着一道,和电影里看到的长眉老道一模一样。
他的一双眼睛总也睁不开,常常眯作一条线,眼屎糊满睫毛,越发地加重眼皮负担,更加睁不开了。他也不需睁眼,反正,他呆在这里是不是看人看风景的,有酒香就足够了。
每日酒铺一开张,他已经坐在门口的酒缸旁了,比任何一个做工的老板都辛苦。等夕阳晚照,铺子都快打烊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离开时,他的身体佝偻地像一只虾米,着一件陈年古董的旧式长袍,背着手,缓缓地蜗牛一样往前移动,在夕阳的余辉里,这一副萧杀的背影,就像是一张油画,久久地横挂在老城的街上。
几十年过去了,已近暮年的老人们坐在街囗,闭着眼睛回忆过往的时候,这副画还会鲜活地挂在眼前。
酒铺老板姓张,酒是自家酿造的纯粮食酒,口感好,价格也公道。卖买又做得实在,从不加水,童叟无欺,来打酒的人也多。
他在铺子里搁了几张方桌,摆几碟子干果,水煮了的盐花生,五香的瓜子,几块小点心,有闲情的打了酒,不急着走,坐在长凳上,就着干果啜酒。
老张言短,偶而哼哈嗯地附应一声,再下就没有多少话了。喝酒的本也不为唠嗑,咕咚一口把酒咽了,咕咚一口又咽了;喝酒宛若口渴之极的人,看到了满满一缸的水,俯身大口大口,连气都不带喘的,自喉咙处咕咚咕咚下落,直落地面,喝足了,打一个长长的嗝。
此时,闭眼靠着酒缸的九秀才,总会长长地叹一口气:牛饮乎?马饮乎?
人们每每看到一天中,总有一个时间段,酒铺的老张蹲在酒铺左面的酒缸旁,手里拎着一个锡制的小酒壸,地上铺一张草纸,上面堆了些许带皮的煮花生。
老张品一口酒,在嘴里唅着,细细咀嚼,好像入嘴的不是酒,而是一块怎么也嚼不烂的牛皮,要十次百次万次地来回倒磨。
有不识趣的酒鬼此时来买酒,老张是不应的,要么让自己去打酒,要么干脆打发走,他只顾享受自个的酒。
酒铺的右面酒缸旁,九秀才也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锡酒,地上也铺了一块草纸,草纸上堆放带皮的煮花生。他也啜一口酒,在嘴里唅着,细细咀嚼,好像入嘴的不是酒,而是一块怎么也嚼不烂的牛皮,要十次百次万次地来回倒磨。
一小瓶酒,两个人能慢慢地咀嚼一个下午的时光过去了。等到夕阳缓缓西落,有冷冷的凉风拂面。
起风了。老张揉揉肿胀,有些发麻的膝盖,收了地上的花生皮,随口说句什么,起身进铺子。
秋凉了。九秀才也收了锡壶,塞进自己的衣兜里,把地上的花生皮,用草纸包了。塞进另一个衣兜,缓缓地往家的方向走。
夕阳的余辉洒在老街狭长的过道上,佝偻着身体,背着双手老人,一步一步,在停滞的镜头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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