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悬剑
“北方共和国中央政府17日通告：
鉴于我国……与南方关系严重恶化，以及近日南方的涉核军事行动频繁……中央政府特将以下城市……划为核威胁区：
凯卡尼亚州、阿瓦约图州……塔摩尼桑州、巴尔卡利亚州贝勒纳市以南地区；
特此通告……请处于核威胁区内的北方共和国国民……做好安全措施或撤出核威胁区……”
破旧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出通告的声音。电流声呲呲作响。埃德温·格林颔首坐在潮湿的木板床边，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衬衫，土黄色的脸上斜拉了几道浅浅的皱纹，胡茬参差不齐的，应该是有几天没剃了。
他静默地听着通告，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双手自然地垂落在床沿。核弹预警。埃德温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潮湿的床单起了皱褶。但他的双眼仍然十分平静，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慌乱。埃德温就像失了神一般，抬着头，呆呆地望着被囚禁在锈蚀的窗栏里的天空。
“失败的战争已成历史……雪耻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北方的子民们！……时刻为着共和国的光荣……战斗！”
“战斗——”
“战斗——”
收音机里的群众在高声呼喊着，应和着铿锵有力的口号。埃德温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他微微低下头，把烟卷掐灭，双指用力地按在桌子上。
“战斗……！”
突然间，窗栏外传出了和收音机里一样的叫喊声。埃德温想起身走上前去看看。不料，大腿刚离开床边，就发觉双膝已经疲软不堪，根本站不稳，一下子又跌了回去。他把头又低下来，用双手撑住脑袋，小声地喘着气。他感到太阳穴在发热。
肯定又是那几个没出息的混混喝醉了酒在胡喊乱叫。管他们战斗不战斗！埃德温本想转移一下注意，以此缓解自己的慌乱。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他的思绪很快就又被核弹预警占据了，根本想不进去其他的事。埃德温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可他脸上的皱纹却更深了几分，头发被双手抓得凌乱。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埃德温孤独的喘息声愈发清晰了。
别装了，埃德温。你是逃避不了的。他的心脏又开始不住地砰砰跳。虽然这次新闻并不让他意外——自从那次战败后，南北双方一直冷战，紧张局势愈演愈烈。核战争总是要来的，埃德温早就料到了。是的，早就料到了。总有这么一天的，是吧？埃德温的内心不断地自言自语，可他的双手还是不停地颤抖。
十四年前的那场战争，其实北方并没有输得多惨。南北都是大国，北方仅仅赔了一点款，南方也没得到多大的好处，算是各退一步。
“永远不要忘记战败的耻辱！……万恶的南匪从我们的国土上夺取了黄金和白银……夺走了美好的生活！……把黄金夺回来！把美好的生活夺回来！把共和国的光荣夺回来！”
“夺回来！”
“夺回来！”
“啪！”埃德温一巴掌拍下去，让收音机栽了个跟头。
都是些屁话。埃德温早都听腻了。本来很小的损失，被政府夸大成亡国一般，从而谋取更多的利益。“失败的战争已成历史，雪耻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所谓的“雪耻战争税”，没有换来黄金白银，没有换来美好的生活，全都成了总统大臣们的雪茄烟和南北军备竞赛的资金。
一辆辆铁青着脸的坦克，一尊尊黑洞洞的炮口，边界拉起了高高的铁丝网，探照灯像刀刃似的横扫……这一切带来了什么？埃德温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活有所好转。他觉得政府这么做毫无意义。关键是拦不住核弹呀！
真头痛。怎么又想到核弹了。埃德温放弃了抵抗。还是好好想想吧。塔摩尼桑州在核威胁区里。该怎么办？要躲吗？——去他妈的“安全措施”，北方共和国大名鼎鼎的工业大城塔摩尼桑，居然连个防空洞也没有，兵工厂倒是有不少。真可气。
要逃吗？逃到首都利苏沙去？不可能。埃德温唯一的生计就是在塔摩尼桑州的一家食品加工厂。厂子很小，加上南北冷战，世界经济都不景气，本来就微薄的收益，在交了原税款和“雪耻战争税”之后，更不剩多少了。埃德温要是离了塔摩尼桑州，在利苏沙也只有饿死街头的份。
埃德温至少是个工厂主，而不是工人，应该庆幸。至少比那些天天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混混好！埃德温摸着胸口安慰安慰自己，反而更加感觉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把手放在床上，不敢再面对自己的心跳。埃德温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逃了。核弹要来就来吧。炸不炸，炸哪还不一定呢！天知道。不，自我欺骗是没有用的！埃德温，你应该好好想想。战争预警越来越频繁，你也明白，这次北共吃核弹是在劫难逃了。——北共也有核弹！世界性核战争！那还不是死。我早就受够了。大不了一起死，至少拉上南共那些混蛋和坐在利苏沙政府大楼里那些吃闲饭的。
“吱吱！吱吱！”
一只白色的小鸟突兀地落在窗栏上，不停的叫唤。埃德温起身，用力地挥手把它赶走。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就是小鸟也不行！它那身羽毛简直让人难受。埃德温说不出来为什么难受，但总觉得有点不合时宜。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埃德温一下子倒在木板床上，潮湿的感觉也让他感到暴躁。
嗨，真该死！埃德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越来越混乱。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人在临死前都会这样的吗？不是，一定不是的。现在……现在，第一，要活下去！是的，是的，只有自己的命最重要！其他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狗屁。只有自己的命是真的！——或许还加上自己的面包。反正离了这儿就是死路一条，譬如赌一把，就在塔摩尼桑州不走了，看核弹往哪儿扔！
埃德温不愿再想，躺在潮湿的被窝里，渐渐地有些困倦了。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困，或许是想累了，或许是要死了？埃德温连这个也不想再思考一下。任何细胞都不想再活动一分一毫。哎，这不就是要死了嘛——算了。不管它。困了就早点睡吧。你还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多好。核弹生死的事，就让上帝来决定吧。
埃德温的眼皮缓缓合拢，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愈来愈黑，愈来愈黑。就这样，埃德温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此时的安眠反而让他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真好啊。他多希望自己能永远地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天堂。
上一章：目录
下一章：第二章 曙光
目录：目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