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绕着圆圈跑，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隔着厚重的帷幕来回望，因为已经是过去不再置身于其中而能够心平气和，我不再为自己焦灼，不再为孩子焦灼，不再背负着所谓决定命运的压力后，当时一些在注意力之外的人和事就从记忆深处浮现，提醒曾经有这样的人存在。
当时我的同桌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男生，家庭条件应该不怎么样，常常好久不换衣服，人有些胖，看起来木木的，不怎么灵活，话也很少。唯一的优点是一双眼睛很大，黑的部分多，看起来亮亮的。学习很努力的样子，只是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后都很不理想，他失望的眼神十分明显。他仍是什么话都不说，把所有的情绪都一个人默默消受。
我们是同桌，按理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每每看到他的努力破碎，面对惨不忍睹成绩的失望，我也有过安慰和鼓励他。不过很快发现他的那双流露情绪的眼睛更多的时间转向我时，我退缩了。那时候我懂得了自己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我的善意会换来一个人的喜欢，而这个人我并不喜欢时，我就收回了善意。
我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有人会怀疑别人是不是爱她？这是一个问题吗？我们从小就知道别人是喜欢我们还是讨厌我们，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确定的事，还用思考认证吗？尤其是年少时，谁也没学会掩饰感情，到处都是灼灼的目光，就像是向日葵总是面对着太阳一样，我们的目光都是不自觉地停留在喜欢的人身上。不需要表白就知道谁对谁有情，谁对谁有意。
我收到这种目光的信号后，就果断停止了对他的关心，那只是普通的同学之间的一点点善良，我不想因此让他生出对我的别的想法。反反复复地解释其实也就是我并不喜欢他，因此生怕他喜欢我。女人在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总是聪明的。
他一天天地对自己失望下去，有一天终于绝望了，他离开学校回了家。一周后又回学校了，人黑得不像话，瘦了一大圈。我听说他爸爸让他每天做农活体验生活，毒辣的夏日阳光下，单调重复的劳作，一点一点地磨去了他的勇气，田园生活的美好只在诗里，学业的折磨还只是精神上的苦，回家的日子是双重折磨。
他依然沉默着，努力学习，却更加力不从心，只有语文还不错。有一次难得放假半天，大家都跑出去玩了，我的钥匙忘记带了回教室去取，在窗外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是在讲红楼梦。那个时刻的他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头抬得高高的，每个人都有一瞬间发光的时刻吧，那一刻他真的自带光芒。
我考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他意料之中地没考上，太偏科了，数学和物理几乎没有入门。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只有一张高中毕业照证明我们曾经有三年的时光是同学。
后来听说他复读了一年，那一年他仍是努力的，仍是很偏科，好的更好了，没入门的依旧没入门。
又有人说高考时他和一个跟他偏科正好互补的人约好，相互给对方抄袭。他给别人抄了，别人传给他的是错误的答案。
后来的他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在同学聚会中也没有人提起过他。他太过普通、内向，而且失败。我想不出他可以从哪一方面突围，走出人生的困局。
只是偶尔会想起他的一双大眼睛，失望的、落寞的、发亮的、无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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