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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梦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作为我活在黑夜里的见证，它们会在每一个有无风雨的夜晚，影子一样跟着我。有时我被它们折腾得像个病人，更多的时候，它们会给我一双能飞起来的翅膀，在漫无边际的想象中自由飞翔。
医生说我的梦是一种病，是一种神经衰弱的病。而我却没吃医生为我开的药。我宁愿让我的一生都病着，这样我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我不知道那些个不会做梦的人面对冗长的黑夜会不会恐惧，会不会因为没有梦而找不到生与死的分界线，会不会因为生命中没有梦而少了许多色彩。
昨夜无风。昨夜的空气里飘着黏黏的雨的气味。我躺在床上期待着落雨的声音，而雨却像个倔强的小姑娘的眼泪，迟迟掉不下来。在静静的期待中，我的梦淹没了我。
一列火车拖着巨大的轰鸣声向远方的城市驶去。我的单元房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剧烈地颤抖着。
我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就在防盗门紧闭之前，老婆的吼声像冻实的冰块砸在坚硬的地板上。滚吧，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我被那句话砸出了单元门，砸到了人群嘈杂的大街上。我走在人群嘈杂的大街上，人们好像有许多办不完的事，匆匆地赶着路，脸没有任何表情。一些老头坐在街边的树荫下看着过往的人们。
我在街上走了好久，希望碰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可满街都是陌生的面孔。我感到肚子饿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一家川味餐馆，餐馆门前飘忽着浓浓的麻辣味，使我觉得肚子更饿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热情地向我迎来，脸上挂着夸张的微笑说，老板儿，吃点啥子吗，有面，有炒菜。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便很窘，对那女人说，对不起，我没带钱，然后向别处溜去。啪的一声，我听到身后的地砖上有泼水的声音，继而传来了女人用四川话嘟囔的声音。没得钱在街上乱逛啥子吗，穿得倒像个老板儿，连顿饭钱都没得。倒霉！
细细想想，我已经有很多日子没赚到钱了。这些日子，我像个蹭饭的外人待在家里，等着老婆每月发的那点工资。老婆也多次劝我找点事做，但我这把年纪还能做些什么呢？这时候，我才发觉我的上半生也许白白地活了，既没学到有用的知识，又没学到混饭的手艺。年轻时，我还可以靠体力去赚点钱，可现在，我的身体已经背不了一袋面粉。真不知道我这个人除了吃闲饭还能做什么。
这时候，一个要饭的老太太过来，用一副痛苦的表情对我说:“老板，行行好吧。”望着她可怜的表情，我心为之一振，心想，我是否也可以伸手问别人要钱呀。伸伸手可费不了多少力气。
老太太伸到我面前的手还没有缩回去，目光还祈望着我，我对她说，现在我还不知道问谁要钱去呢。
街灯像黄昏后的星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街灯招来了我的影子，我看到我的影子开始在街道上一长一短地游动着。我搞不清是我牵着我的影子，还是我的影子拖着我。我觉得自己被它们拖得很累。
我很饿，我很清楚我的身体这样下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我得想办法让自己填饱肚子。
我忽然想起刚才问我要钱的老太太。我想我是否能学学她的样子问过路的人讨点零钱，但让我发愁的是，我一点表演才能都没有，怎么才能感动过路的人呢？这个世界，你若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得有超群的表演才能，那样才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宠儿。我明白，这个世界充满了表演，表演得越夸张越好，因为人们不想一味地生活在真实中，人们需要更大的夸张来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欲望。
就在我望着旁边大酒店发愣的时候，一个脏脏的老头像只陈旧的大鸟落到了我身旁的路沿石上。他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人啊，命啊。我把头转向他，问你说什么？他笑了笑说，你看，人家美吧，天天在这么豪华的地方吃饭。我说，我饿，老头儿又说，其实，人一生也就是为了这个肚子，如果不为肚子的话，我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我说，我能跟你学要饭吗？他说看你说的，你穿得光光鲜鲜却要跟我学要饭，你就不怕你家里人笑话你？我说，现在我一分钱都没有了，如果再不学点本事我会饿死在这座城市里的。他说，你以为要饭就那么简单？要饭也是一个圈子，想进来也麻烦着呢。这样吧，明天你去垃圾堆找一套破旧的衣裳换上，再把头发弄脏弄乱，记住千万不要洗脸，收拾好明天来找我。
吃了老头给的半块烧饼，我一下就有了精神。我走到火车站一条背巷里，看到街面上坐着或者站着一些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那些女人一看到我，马上围了上来，大哥，到我店里按个摩吧，保证让你满意。我说，我只是路过，没打算在你们这里消费。说完就摆脱了纠缠，向候车室走去。
候车室的屋顶很高，一排排白炽灯倦倦地照着。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各自的话，我突然想起夏天村子边上旱厕里苍蝇的嘤嗡声。
我在候车室的塑料座椅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位置，瞌睡又一次袭来，是的，在众多漠不关心的人群里，我困得很深，像陷入一潭黏黏的泥中，再也没有半点挣扎的力气。
还不起床，太阳都老高了。
我被一个女人的叫声惊醒，睁开涩涩的眼睛，看到老婆正站在我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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