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一家高级养生会馆,高端的外部装饰显示出不一样的品味与消费层次,两层高的落地窗,用薄薄的纱帘将内外部视线隔开,馆内幽静雅致。一个衣着亮丽、玲珑有致的女人推门进来,正是黄敏芝。门口等候的个人美体师小高一边给敏芝拿拖鞋,一边上前打招呼。
“黄姐来了,今天您这身休闲裙装可真漂亮,衬得您特别年轻,还特别有女人味儿。”明知道是奉承话,敏芝还是很开心。
“今天我想做一个你上次推荐的什么浴?”
“黄姐,是这里新上的养生项目‘酵素浴’。做15分钟,相当于跑6公里呢,是从内到外的排毒。做完了你就知道,还有美容效果呢,出完汗,那脸就变得粉白儿粉白儿的。效果可好了,您就放心做吧。”
在养生美容师小高的陪伴下,敏芝来到一楼东侧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房间正中间有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着多种养生木屑和活性炭混合的物质,它们在相互作用下,正产生一种类似森林一样的气味,上面的温度计显示这一箱养生酵素的温度已经达到了70度,可以发挥它的排毒养生的作用了。
小高端过来一杯红糖水,让敏芝喝了,说是担心一会儿她汗出得太多造成脱水。又给敏芝拿来特殊的连体浴服,敏芝脱了衣服,换上这里的一次性内裤,穿上连体的浴服。这件浴服和别的浴服不同,它是全封闭式的,人把脚套进去,再把身前的拉链拉上,就只露出一张脸。小高用一只小铁锹在这堆混合物中挖了一个人形的凹坑,扶着敏芝迈进来,躺下,用周围的木屑把敏芝露在外面的身体部分完全覆盖起来,只露出一张脸。
一阵温热的感觉从头部到整个后背贴着皮肤传递过来,热气逐渐弥漫在整个房间,身体周围的木屑贴伏在特制的浴袍上,周身的皮肤都慢慢热起来了,先是后背,再是肚子,再是腿部,最后脚心也开始热起来,敏芝的额头上开始出汗,一会儿,后脖颈也流汗了。十五分钟后,小高扶着敏芝慢慢坐起来,停了一会儿,又把她扶出来,又换了一套常规的浴服,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休息。
敏芝还在大量出汗,喝了一杯水,等待汗慢慢地消退下去。敏芝是这里的常客,和养生师小高很熟,两个人闲聊着。
“小高,你觉得这世上的男人都可靠不?”敏芝笑着问养生师。
“黄姐,虽然我还没结婚,但我觉得男人还真不可靠,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你想象一下,如果未来有一天,你结婚了,而你的老公有一天或者一时糊涂,或者被人诱惑,做了婚内出轨的事情,你会原谅他吗?”
“我才不会原谅他,他出轨了,我也可以再找别的男人,我不能让另一个女人分享我的男人。”小高抬起头,眼睛向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想象着那个场景会如何出现。
“奥,可是,在我这样的年龄,即使是他故意犯错,我也得原谅他。”新换的这套浴服已经湿透了,敏芝手揪住浴服的领子部分,扇了扇风,往自已的身体里看了看,一对没有生育过的乳房依旧挺拔如初,白皙的皮肤上面密密地渗出了很多晶莹的汗珠。
“黄姐,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一定不会的,你不要多想啊。”因为怕敏芝刚出完汗受风,小高给敏芝又拿了一套浴服换上,随手在敏芝的肩膀上搭了一条厚浴巾。
“谢谢你,小高,我出了汗正感觉有些冷,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这是应该的,黄姐,您是我们店里尊贵的客人,为您服务也是我的荣幸嘛。”机灵的小高总是恰到好处地表达对客人的尊敬。
又休息了一会儿,敏芝披着浴巾随小高走到楼上的单人按摩间。
“今天想做什么项目,黄姐?”
“你帮我做个背吧,我最近总觉得心脏不舒服。”
“好,黄姐,一会儿我多给您推推心脏反射区。”
小高在敏芝的后背上涂上精油,开始按摩起来。刚出过大汗,有些疲惫,又在音乐环绕的按摩间里舒适地按摩,敏芝有些困意了。想到启林回来一周多了,这一周多来,晓雅轻生,李嫂又回老家给儿子张罗婚事,家里好像乱了套。启林回来看女儿安稳了一些,就又不着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和那个狐狸精联系上了。迷迷糊糊中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用了一个“狐狸精”的词,而当年,也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敏芝。
当年,唉,想当年启林是多么爱她啊。那时敏芝才二十二岁,比杜启林小十岁。启林的女儿晓雅才四岁,晓雅的妈妈因病离世,年轻的杜启林事业才刚刚开局,却突然遭受如此打击,每天情绪消沉,难以从痛失爱妻的伤痛中恢复过来,敏芝是晓雅幼儿园的带班老师,一次因为晓雅发高烧,杜启林无法来接孩子回家,敏芝把晓雅接到自己家里,像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直到晓雅痊愈,才把晓雅送回家,也是那个时候,敏芝才知道发生在这对父女中的故事。
后来杜启林为了感谢敏芝,请敏芝吃过一次日本料理,他的年轻幽默,绅士礼貌让敏芝为之倾心。再后来,在又一次的约会中,杜启林因为单位的应酬而没有按时到达约会地点,等到他去聚餐地点接敏芝时,已经距他们约定的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她孤单地等了两个小时,他则在单位已经喝了很多的酒,敏芝只得开车送他回家。就是那一次,在杜启林的家中,他们逾越了朋友的界线,发生了亲密关系。
那时的杜启林,年轻洒脱,有事业的基础,有干大事的雄心,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半年后,她黄敏芝做了晓雅的后妈,辞了工作,开始过起居家富太太的生活,也开始了后妈的角色。
晓雅对她还是接受的,毕竟孩子那么小,缺失的就是家人的疼爱。而敏芝是一个天生喜欢孩子的女人,在晓雅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和关注。那时,启林对她的爱也是全心全意的,他从来不让她做家务,一有空闲就回来陪她,或者带着她天南海北地跑,给她买任何喜欢的物件,有时候她仅仅是说起一件儿时的趣事,他也会从中听出她曾经未达到的心愿,接下来的某一天,他就会像变戏法似的把那样东西呈现给她,似乎就是为了看到她惊喜而又开心的笑容。
他可以一整天都陪着她,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她的眼睛里像有撩动他的焰火,让他疯狂,让他痴迷。她生病了,他为她煲汤,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她。一度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启林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而她也安心做他的另外一个女儿。
随着晓雅一年年长大,她和晓雅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有时像母女,有时像情敌。两个人都想得到杜启林的关注和爱,虽然是从不同的角度。记得有一次她和启林在客厅亲吻,让放学回家的晓雅撞见了,晓雅生气地把书包里的书全都扔在了地上,闹了好几天的情绪。
后来,敏芝怀上了杜启林自己的孩子,但因为意外从楼梯上摔下来,小腿骨折,孩子也没保住。晓雅难过得哭了好几天。可是晓雅12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却让她们本来就有些脆弱的母女关系出现了裂痕,而且她这么多年也无法弥补。这也是她觉得愧对他们父女的地方,也因此,她已然接受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父母又远在外地,只有养生馆的这些美体师们最尊重她。有时候,她不是出于健身,而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实在太寂寞了,她需要这里的馆长和美体师们的奉迎,需要她们夸她年轻,夸她性格好,命好。没错,她需要这些,这是她能感受到的一种活着的真实,一种存在的真实,一种与外界还有关联,还有交互的真实。如果没有这种关联,那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自生自灭吗?人是多么害怕孤独,她是从晓雅上大学后才体会到的。虽然李嫂那时已经来家里帮忙了,但是她和李嫂之间,还是不能什么都说,李嫂毕竟还是个外人。多少个夜晚,她一个人沉沉入睡,半夜被恶梦惊醒的时刻,她打开二楼所有的灯,抱着被子蜷在宽大的床上,一个人忍受着恐惧和悲凉,是多么无助。
她有时实在太寂寞,就把自己的父母亲接过来小住,但他们总是诚惶诚恐,担心用坏了家里的东西,有时赶上启林回来,他们更是呆得不自在,后来索性也不来了,只是安心地在小城过安稳日子。而敏芝自己回娘家也已经无法适应出门没有车,天花板没有明亮的水晶灯,房间没有旋转楼梯,周围没有养生馆,用厕没有冲洗式马桶的生活了。
岁月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像平常的夫妻那样,需要操心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起,启林对她慢慢有些淡了,难道真的是人说的那样?男人得到了就不再珍视了?或者男人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地征服不同的女人?她了解启林,知道他不会因为一时的欢愉随便找一个女人,如果他从她这里离开了,说明敏芝身上已经不再有吸引他的地方了。
除了身体,她似乎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他,多年金丝雀一样的生活,也让她对任何需要付出劳作或者精力的事情丧失了兴趣,日子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呢,或许这就是她的悲哀。
至于杜启林,他长期在外地,偶尔回家也和敏芝亲热,但他应付似的性爱让她厌烦,尽管在床上杜启林对她似乎仍有热情,可是,她却无法把自己全部的热情反馈给他了。因为她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和她一起分享这个男人,这是她无法全身心再投入和杜启林的性爱的原因。他对她的每一个富有爱意的动作,换来的不是她同样的爱,而只有嫉妒和痛苦,她都会想,他对另一个女人也是这样的,他也这样抚摸另一个女人,也是这样喘息着,笨拙鲁莽地行事。每当想到这些,她就一点儿兴致也没有了。杜启林则丝毫没有受影响,他还是像当年一样,兴致来了就做,她反抗也没有用,因为他用一个胳膊就能把她压在身下。偶尔,在过程中,她也把他想成是养生馆中那个男按摩师,或者别的什么男人,反正不能是他本人,但很快就厌恶了这种想象,她觉得真是悲哀,似乎有一种身心分裂的精神痛苦。即使启林已经背叛她,她也不能允许自己为了欲望变成她所鄙视的一个荡妇。
这么多年,难道她敏芝真正做错了什么吗?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杜启林,用自己的细致和耐心给予晓雅母爱,用心经营着家里的一切,她什么也没做错,但是为什么她要独自承受着这个家庭所有的变故?从晓雅妈的离世开始,到晓雅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升学、离家,以及每一次和父亲闹情绪,不都是她敏芝就一样一样调解和承受着吗?谁又真正理解她内心的苦痛呢?
晓雅12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她确实有一定的责任,可是,她敏芝也不是神仙,她也有自己的情绪,在当时的情况下,或许是魔鬼附了她的身,让她不能做出任何有利于晓雅的行为,也间接导致了晓雅的痛苦。可有时候,她也会想,晓雅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也从小就展示出女孩儿特有的敏感和天赋。那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子,似乎天生又带着一股子邪恶,当她把崇拜和热情都投给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时,是什么人都承受不了的,除了跟着她一起自燃,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敏芝也没有什么好内疚的,个人都有个人的命。小的时候,父母亲吵架,不是也曾把她当作累赘和负担吗?她不是也曾经一个人在无数个黑夜里哭到天亮吗?每个人的命运,是好是坏,只能她自己去承担,去面对。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作为后妈,她已经做的够多了。
“黄姐,黄姐!”耳边传来小高的声音,背部按摩已经结束了,不知是做了一个大梦,还是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回忆。一时间让敏芝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忽然想起启林说过,下个月胡银文一家也要回来。天哪,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场景,难道杜启林这么多年来,真的豪无察觉吗?难道晓雅和敏芝一样,什么也没对他说?她忽然又有些心疼晓雅,毕竟晓雅未经世事,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这风浪最后又会是谁来平息,用怎样的方式,那平息的方式又会一连串地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也无从知晓。
敏芝穿好自己的衣服,小高细心地把敏芝的首饰帮她佩戴好,又把她送到楼下,换了鞋,敏芝准备回家了。养生会所离家很近,她一直是步行来回。出了养生所,忽然刮起大风来,看了看那幢熟悉的住宅,听着风声,她隐隐地觉得,一场家庭风暴就要来了,这风暴会持续多长时间?对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又有什么样的影响?敏芝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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