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佳节

她滋溜一声从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钻出来，如同冒了一缕白烟。左看，右看，昨天的雨还没干，石砖路上犹自敷着雾气，看起来深深浅浅，仿佛满腔心事，又一言难尽。

她挪身到主路中央，人不多，夜极静，新点的灯便有了阑珊的意味。窄桥下掩映着清波荡漾，细看一条鱼都没有，水波微微地泛着碧光，柳枝倒是依旧殷勤，三月里折不完，腊月里冻不僵，这江南的好处。

沿主路一直往里走，过三四个路口，来到一家豆花店前。她嗅了嗅门里散出来的一片热气，想着吃点什么，糖芋苗，汤包，锅贴，小馄饨，一一在心头打转，踌躇间，犯起了难。这时，只闻一阵隐隐的叫好声自不远处传来，被石砖上的潮气一拽，些微显得沉，被夜色随手一染，又显得暗。她小心迈过湿滑的石砖路，循着好奇心找去。

近前一看，是座二层小楼，正门檐下挂着招魂的大红灯笼，门口木牌上贴了张曲目单。这儿起了座戏园子，她想着，一拎裙，跳到了二楼花窗，矮身钻进去，轻悄悄地，倚在二楼包厢旁的朱漆柱上。

她挪了挪位置，坐得舒服了，便随意往下扫了几眼，只见一楼台毯不过方寸，背衬一张四方的大红缎子，四角绣了金纹，左一门出将，右一门入相，台上放一桌子，桌后站一人，桌边站一人，说得热闹。她一奇，细细回想一番，前后几年，只记得建康是没有书馆的，倒不曾留意相声茶馆。

包厢内，方才娇笑的清秀姑娘端起桌上一杯茶，送到嘴边，轻抿一口，眼神半分都没离开过台上。她凑近嗅嗅，像是茉莉香气的花茶，看来不苦，又多闻了一阵。

这时，台上唱起了小曲儿，陌生的调子，清脆悠扬，她一抬头，就望见座中姑娘发亮的双眼，仿佛这曲子弯弯绕绕唱进了心里。她这才又回头，循声往楼下望去。唱曲儿的原是位长衫公子，灰缎面，黑布鞋，缎面反着光，随他微微晃动。只见他右手持一折扇，未开，唱到第三句时虚虚地那么往二楼一指，几间包厢里的女眷就都羞红了脸。

她微微探出身子，依旧看不清楚容貌，虚虚望着，仿佛眉眼都极传情，就像多年前此地的清溪水一般，蜿蜒秀美，碧波柔心。她便忘了方才的茶香，倚着柱子在栏杆上坐好，乖乖听这位公子说话。

长夜将尽，楼外冷风一吹，这才想起来糖芋苗汤包之说，寻了一圈，早都熄了灯冷了灶，便罢，甩甩袖子，回去了。走在半道儿，突然缓了脚步，这才又想起来，竟不知公子姓名，也不知是何模样。望月，待下回，又不知江山换了几代，埋骨君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