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 白鹤溪主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9-13 22:10 被阅读47次

    一、结缘  母亲生于民国33年,今年73岁了,我在母亲身边生活到今年整好40年。

    四十年前,母亲在饥饿中生下了卢家老六。我出生时,家中已经有了五个兄弟姊妹。因为家庭人口多,开支大,加上成分不好,父母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争得的工分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我家十口人时常处于饥饿状态。

    母亲出生在一个不健全的农民家庭,外公年轻时“不务正业”,正当中年,“果断”的离家出走,外出遵义谋生去了,撇下外婆和母亲三兄妹。母亲是家中老大,因为家中无壮劳力,所以母亲几岁就与外婆一起承担繁重的农活,以至于才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得不回家照顾弟弟妹妹们。

    因为,过早承担繁重农活并目睹家庭支出的巨大压力,认为家庭应有男丁支撑重担的思想,早早的在孩童的母亲心中深深地扎下根。加之我们家人丁不胜繁茂,父亲的父亲也去世非常早,父亲和母亲一样,几岁就开始干繁重的农活,奶奶给父亲言语中也是寄托了婚后务必生男孩的重任。两家的背景无言中已经撒下了须有男孩干活的“家传”。

    于是,母亲与父亲的组合自然就结缘于喜男生传香火的家风。

    大姐、二姐来到世上时就以寄托的方式取名“志先”、“转先”这种与莫言《丰乳肥臀》中女孩名字相同含义的名字。大姐二姐之后,终于有了大哥来到世间,陆续又有了三姐和二哥,我想这应该是我们家已有三女二男之后我又有幸来到世间的原因吧

    二、琵琶襟

    多年记忆中,母亲及家里所有女性长时间穿一种叫琵琶襟的衣服。这种衣服在宫廷剧中经常能见到,大致是一排狭长的纽扣顺着女人的颈项通过右边穿过腋下锁住衣服。母亲所穿的琵琶襟基本上都是天蓝色,经反复洗熨,成了发白发白的薄纱,很少有新天蓝色布料做的,因为制作的衣服要不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靠城里面亲戚送的旧衣服改制。现在想起来,这些东西都可以作为文物进入“家庭博物馆”,或许还可作为地方物质文明进步的对比史料,也算是“乡愁”的一部分吧。

    为啥总是穿琵琶襟衣服呢?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裁缝店,更谈不上服装店了。母亲从小随外婆当家,学会缝制琵琶襟衣服。自己缝制不求人,自然就免去了工匠钱,每件衣服可以省几毛钱,给我们兄妹六个当吃饭和读书费用不可缺少的补充。

    我家是纯传统农业户,直到1989年左右才用上了时断时续的电灯。童年阶段,目睹母亲缝制衣服一般都是到了深夜里才能借助煤油或桐油灯盏微弱的灯光,慢慢地缝制琵琶襟衣服。也只有这时才有时间陪子女们在漫长的黑夜说说家长里短。

    那些年,由于家庭人口多,缝补衣服工作量大,为了保障一家子人能穿上没有破洞的衣服,母亲夜间几乎没有停止过手中的活,一年365天母亲都有缝补不完的东西。曾想,哪来这么多缝的?直到2003年我都参加工作几年后,回老家去收拾家务,才偶然从家里翻出好多大大小小的琵琶襟出来,一律都是洗得发白发白的样子,打了千层底的“传家宝”。想,这应该是母亲亲手缝补后给自己、祖母、曾祖母及姐姐们以前穿旧的衣服。

    我是1996年才高中毕业的,由于成绩不好没能考上大学,后来祖坟冒了“青烟”中了中专,直到1999年中专毕业,当年参加工作。

    上个世纪,只要有小孩读书的农家都比较困难。我们家除了在学校读高中以上的姐姐们不再继续穿琵琶襟外,家里女人们唯一的外套仍然只有它。

    为了儿女,母亲一件琵琶襟就穿了大半辈子,还缝补了好多给家里人穿。现在条件稍好,母亲可以到街上买件像样儿的衣服,但她还是褪不掉俭朴的习惯。“打扮又有啥?咋弄都是老妈子了。”母亲常这样说......

    三、给上海人当“儿子”

    我出生后,家庭人口从九人增加到十人,生产队分的粮食更加不够吃,到人头的分量更少。虽然只增加了一人,但往往致人毁灭的就是这最后一棵稻草。果然,家庭突然间就快要揭不开锅了。

    俗话说:叫花子都有几个穷朋友,正好我家还有居住在遵义城里的几家“富”亲戚。我来到世上,虽然又增添一个男丁,和父母亲的愿望更接近。但,于我家是越发过不好日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两岁半那年,母亲因得了食道方面的病,需要的遵义去医治。于是,母亲把我放在家里,带上几个稍大的姐姐赴遵义亲戚家寻找帮助,经过努力,母亲终于住进大连医学院(今遵义医学院)治病。

    亲戚们由于生在城中,见识广,认识的人又多。现在回想起来,遵义亲戚们那时应该也不是十分富裕,只是比我们家强。我们家好几口子就住进了亲戚家,等待适当的“接济”,母亲也好到医院去治治病。

    亲戚家有一邻居,是在遵义工作的上海人,由于身体的原因不能生育孩子,但有“铁饭碗”。早些时候,对我家亲戚说过,要是有长得好看而又健康的穷人家孩子,希望能收养一个,尤其的男孩。

    在那种情况下,本来我们家就非常困难,正好我又是男孩,这条件符合上海人的要求。亲戚们考虑到我以后的成长和前途,通过多方做工作,终于让上海“铁饭碗”夫妇有收养我的意愿。但,收养孩子,条件是苛刻的。上海夫妇明确提出,若是收养成功,孩子家里人终身不得去看孩子,不管孩子在啥年龄。

    当时亲戚们都为了我好,说出上海夫妇收养后的若干个好处,不回农村老家、不会缺衣少吃、或许以后还有“铁饭碗”。通过大家一致关心,两岁多的我终于“如愿”符合随上海“爹妈”生活的条件了。

    谈好这些,两个月过了,母亲的病也基本治愈。她带上亲戚们的关爱和上海夫妇的期望,领着姐姐们回自己农村的家里。

    根据上海夫妇家庭条件,且又愿意收养我,我本来是可以马上去给人家当“儿子”的。而且,母亲和父亲也基本同意了。

    然而,当母亲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突然间念及母子情,心理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又有些反悔将孩子过继给上海人当“儿子”了。到家后,她始终闭口不愿再提这事。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治病回来到家那天傍晚,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也见到了我。母亲与家人一一寒暄之后,转过头来问我:妈呢,六子?”“黄家湾子镐包谷(锄草)去了”,我怯怯的说。看见我害怕的样子,顿时,母亲泪如雨下。就这一问一答,她本来就已经动摇了要将我送给别人当“儿子”的心,马上又疼痛起来。

    就这一问一答之间,母亲丝毫没有犹豫,下决心怎么都不同意将我过继给上海夫妇当“儿子”,执意要马上去公社发电报给遵义亲戚,联系上海夫妇取消过继的事。她一边走一边哭说:“这才这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以后真过继给上海人去,咋行欧?娃儿是我生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自己把他拉扯大,不管要饭讨口还是缺衣少粮。”就这样,才有了今天家里还带着泥土味,而没有上海大都市文明气息的我。

    虽然,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我今年已经40岁,但只要一家人说过去的事,尤其父母亲生养子女问题时,母亲都会说到当初亲戚们动员上海夫妇收养我的事,不断地回忆亲戚们当时“关照”的话语。

    每当这时,家人又插上口来,反复说,要是小弟随上海夫妇去,可能已经是很富裕的人,又或许已经在上海居住(亲戚们说上海夫妇后来回上海了),说不定在陆家嘴还有房产呢!

    母亲往往这时就会用“秦腔”说:“六回来就是对的,至少他能在我身边生活,我们大家都可以天天看到,才不稀罕上海啥子东西。”俨然是一个胜利者的宣扬。

    说到这些,其实是母亲割舍不了对我的生养之情,必须要我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由她和父亲一起将我带大,并抚养成人,才能安心过好后半辈子。否则,就有愧于我似的。由于母亲的坚持,我得以留在父母身边,她胜利了,所以才用“秦腔”吼出来宣扬。当然,我也是受“长生天”的眷顾,按照母亲的意愿,受尽了母亲和父亲的养育之恩,终于长大成人。

    四、回娘家去

    2003年以来,由于条件所限,父母亲一直分开住。我和母亲一起居住,二哥和父亲一起居住。去年冬月,两老人老了才“合拢”了。因为,双亲都70多岁的人,我和哥哥家都住在第七层步梯楼,父母亲实在老得爬不动这楼梯了。于是,我们为两老置办了小户型电梯楼的新家,母亲和父亲一道搬离子女单独居住,才又过上年轻夫妻般“二人世界”的日子。

    春节,按照母亲的叮嘱,我认真测算了母亲娘家人的具体户数,并按照农村习俗制备了拜年礼品。正月初四,母亲便催着父亲带上我们家仨回到了她的娘家———七十三年前她出生的地方。

    这次回来,母亲挨个逐一拜访她所有的兄长、弟、妹、侄儿的家。每到一户,都特别细心地将之前准备的礼品稳稳的安放在主人堂屋中央方桌上,并补上一句:“今年我们单独住了,要来给大家说清楚哈.......”讲清自己“立户”的事,好像腰又突然间直了不少。

    我们仨紧跟他们的步伐,一家一家的帮助搬运拜年的礼品,默默的听她很有“底气”的寒暄。

    细一想,母亲和父亲分别由我和二哥同他们居住已经13个年头。回想母亲和我一起居住的这些年,她每当需要做出一丁点儿决定,都谨慎地征求我们年轻人的意见。每天还会准时地给我们做好饭菜,等我们下班回来才一起吃,不管有多迟。

    去年,三表哥家酒席,在三表哥家串门的幺舅一行电话说要来看她。其实,母亲是非常希望他们来的,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但,母亲认为居住地不是她的家,害怕我们年轻人给眼色。于是,她将眼神向下一晃,用余光瞟了我和妻子一眼,就在电话里用颤抖而变扭的声音给亲戚们说:“不用来了,不用来了,一会儿酒席上就能见面的,没有必要。”说这话时,看上去纯粹没有主人的底气。母亲这是觉得和我们住在一起,是“寄人檐下”。

    后来,经我们夫妻反复做工作,母亲终于同意幺舅们来登门看望她。

    有时,和我聊天的时候,她往往会说:“你结婚、买房子都因为我和你父亲离开老家,没有给你钱上的帮助,让你一直都差账过日子,就是你父亲当时犟着离开老家,不然还种几年庄稼、养点猪,定会有点钱帮助你,你也不会过得这样困难。”为这事,至今仍然不停地埋怨父亲。

    以前说这些时,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只是一股劲的安慰说,我和爱人现在工资一月有一万多,能过活,您不要想那么多。但,我们未曾想过母亲和父亲失去家庭主人身份已经十三年了。前几十年,已经习惯当家做主大半辈子的老人,怎么习惯得了无法做主呢?

    这次回娘家,母亲和父亲的腰杆都挺得特别直,说话也一直用“秦腔”吼着与大家打招呼。这声音,一直在她回娘家这段时间婉转着。

    我这才感悟到,哦,原来母亲和父亲已经好多年没有自由跟自信了。这些年,我和二哥是“主人”,让他们做了家庭一般成员。这次回到娘家,很直白的告诉娘家人说清楚自己单独“立户”居住,心里那个底气没得说的。这,分明是我们兄妹六个这些年对母亲和父亲没有尽到关心之责啊!

    这次,母亲回娘家住了3天,这是她好多年没在娘家住了。外婆去世后,她很少在娘家过夜,这次有意去,而且把父亲一起带上住三天,非常准确和耐心地告诉娘家人她现在的家庭住址、生活情况。说明自己是给娘家人增光了的,生活很如意。

    我想,这应该算是根的力量吧?到娘家,就能将自己得意与失去一并统统的告诉娘家人。或许,在当初外婆生他的地方,说明自己还是“当家人”,才是她最爱和最放心最能表达感情的归属吧!

    五、你父亲和小二妹没人照顾

    今年二月份,母亲一直咳嗽。在市医院治疗十三天都没有啥好转。医生在检查时发现母亲喉咙有一个“包”。医生反复比对并结合CT检查提出可能是癌症的初步诊断结果。

    当时,我们兄妹六人都没有在医院,只有70多岁的父亲在母亲身边。在医护办公室,医生就将情况告知了父亲。哪想,父亲不但没有将情况保密住,反而“失态”地放声大哭并瘫软在医护办公室。后来,又哭哭涕涕的回到母亲床前。

    很快,父亲将情况告诉了二哥。二哥是个孝子中的典型代表。二哥在悲痛中将母亲患癌的消息迅速传递到了我们家兄妹六人。

    当天,我迅速赶到医院看望病榻上母亲。一见面,母亲就细细说起老家房子的事。老家房子是母亲结婚后在舅舅家借了10元钱开始建成的,当时建房子时非常辛苦,现在马上要被政府征用,但幸好老房子没有拆。要是我死了,一定要把我拉回老家,既可以节约费用,还可以多在老家做几天道场,可以多敲几天锣锣..........表现出对生死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母亲是非常聪明且细心的人。看到父亲这样子,知道自己问题很严重。但她,强忍住在眼睛深处含着的泪水,和我聊后事安排。那绝望的目光,呆滞而缓慢的目视围在病榻周围的子女,用本无底气的“喵喵细语”做父亲的工作。要他放心才好,不用担心她,不能两个都身体不行。那样,年轻的都在上班,照顾不过来。

    母亲对我们说:“你父亲的身体不好,要是我在他前面走了,你们要多去照顾。我没什么事,只是放心不下你父亲。要是高血压犯了,谁给他喂药?要是住院了,又是谁给他陪伴?毕竟你们年轻人都在忙。”

    刚做完父亲的工作,母亲像老树迎风一样缓缓的扭过身来,无奈地望着我。反复说:“我是啥负担都没有了,就是六子家还没生的小二妹,我要是走了,六子两个都上班,小二妹谁来帮助带呢?就只盼着六子家早点把小二妹生出来,我好给你们帮到照顾,现在这样子是估计不行了,都怪自己身体不争气!”

    第二天,二哥和父亲一起将母亲送到遵义医院检查。医生再次提出母亲喉咙包块估计是癌症,并且当面将情况一一给母亲说清楚了。

    在无奈中,母亲绝望地回到她自己刚刚入住才三个月的新家。二哥再次将这一噩耗逐一告诉了我们。于是,兄妹六人不停的赶到母亲“家”,生怕错过了陪母亲“最后”生活的日子。

    然而,到母亲家,她说得最多的仍然只是为我家带小二妹的事。本来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对死亡十分恐惧,但她强打精神,不停的给我爱人说:“我要多吃点饭,把身体补起来,管它癌症不癌症,要快好起来帮你带小二妹。只有你家有负担,大哥、二哥家庭条件都比你们家好,我没有啥担忧的。只有你,马上就要生小二妹了,要是我好不起来,谁帮助带小二妹,我都不放心。”

    爱人听到这些,饱含泪水,又不能当母亲面流下,只能反复地往厕所去。每次回到家都放声大哭一场。

    母亲,在诉说小二妹没人带的叹息中,有一天没一天的往下过。

    于我,这是真正理解民间传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俗语。

    原来,母亲不光当初不让我给上海人当“儿子”,而且还将我视为她最疼的心头肉。自己在医生反馈的病情较重的情况下,还念及帮幺儿家带未出生的小女儿。

    母亲,要是你真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何以接受,心何以平呢?

    要是,某一天你真离开了我们,“小二妹没有照顾”或许会成为我教育子女成才的名言警句。

    六、一大家子天天在一起吃饭

    母亲遵义检查回来,身体,尤其是心理压力特别大。我和爱人不甘心就这样让母亲在家等她死亡的来临,悄悄带着母亲在前期医院检查资料,托朋友请了一有名的肿瘤科主任给认真研究。主任回答我们,有可能不是癌症,应该可以动手术。我于是第一时间将情况告诉给了一直守护在母亲身边的父亲,要他知道并告诉母亲她并没有得癌症,之前是误诊了。

    我们回到母亲家,看到她精神突然间就好了许多。本来之前和哥哥商量要到重庆给母亲做复查的,但看到母亲现在的精气神,我转念一想,与其将结果弄得清清楚楚,还不如主任口述的结果好。这样就放弃了到重庆。

    母亲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因为高兴。经常在她自己的家里,煮好饭通知我们回去吃饭。这样,我们兄妹六家可以经常在母亲和父亲那里见面,互相述说生活的过往。

    或许母亲真有病,但现在不在她心里。也或许,母亲没有病,只是之前错在医院里。

    当然,不管怎么说,母亲现在能和父亲一起守住自己的家,天天煮饭让我们大家吃。她们的家虽只有五十平米,但因母亲和父亲都健在,竟成了我们天天聚在一起的幸福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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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一設計:亲切,平实的感觉,父女情是伟大的依靠,就是家里的山。对这点我自己也感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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