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

这周末折腾了两天，带母亲在医院体检身体。母亲已将近60岁了，一生劳作，用瘦弱的身体拉着生活这架沉重的马车，龋龋独行，直至近年来，我们姐妹慢慢长大成人，她的压力才稍微松了一点。但是慢慢上了年纪，常年积苦积弱，身体各种小毛病也渐渐浮出。

记忆里母亲年轻的时候，永远着急忙慌像后面有一根鞭子在赶着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如山一样的活计向她扑过来。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基本上每年年根下才能回来，常年都是她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四个，独自撑着家里家外的一切：四个孩子，迎风见长，踢腾跳跃，要吃要喝要上学；家里所有的地，要平地、要下种、要撒肥、要除草、要收割归仓，她遵循着春种秋收的节令，一个环节都不曾落下；她包揽所有家务，洗衣做饭，挑水喂猪，每年都有两头大肥猪出笼，肉是很少能吃到的，都是年底卖掉了，储备起来做我们的学费。腊月寒冬农闲下来，她挎了镰刀，担了扁担上山砍柴，一天好几担柴，不出一个月，门前的柴垛就堆的小山一样高，那是来年一年的柴火。赶着年根下，一连好几天，她挑着大筐大筐的酒糟给自家酿酒，年年都有好几坛子她酿的酒，摆在屋里墙根下，屋子靠墙边一张大床，安顿着我和妹妹，很小的时候，我每天都闻着浓浓的酒香入睡。

大山一样的活，压在她瘦小的背上，她被生活追着赶着，从不敢停歇半步。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加上贫苦卑微生活给她的揪心，一个一个养育幼子的煎熬，以及父亲的倔强冷漠留给她的伤痛，一度煎熬压榨得她非常瘦弱，纠得像一个干瘪的核桃，三十多岁上就驼了背，比同龄人老了很多。

偏偏她这瘦小的身体里，永远有着惊人的能量，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也不会累。我不知道经年累月的这些劳苦与揪心，她又是怎么样在入夜时分我们都睡去的情况下，一一化解与咽下的，少不经事的我们，也很少见到过她落泪与崩溃。

她是那么的刚强坚毅，也有着暗暗的倔强和柔韧。我常常读严歌苓，她笔下女人的宽博广厚，隐忍厚重，无论无常的命运加在她们身上的是什么，她们都能够默默接受，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化解消化，活成一个女人的史诗，也活成自己的英雄，我就想到母亲。

母亲幼年凄苦，未入过一天学堂，扁担大个“1”字都不会写。这几年心闲了下来，才在我们一点半拉的教授下，慢慢学会了记电话号码，记公交路牌，记自己的名字，记手机通讯录里亲朋好友的名字。不识字，成为她一生的心病，也因此背负着一种摘不掉的自卑，也让她从一开始暗暗较劲，无论再穷再苦，一定要让我们都有的学上，她曾默默的说“那几年虽然那么辛苦，但是我的心里是高兴的，看到你们一个个健康成长，学业有成，我再苦再累也值了。”

她未入过一天学堂，却正直善良，聪慧圆融，家族以及七姑八姨之间的人情，邻里四周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亲常年不在家，没法商量，或者商量不拢的情况下，都是她周旋处理，她心中有数拿捏有度，处理的圆融而周全。她慈悲博爱，对所有亲戚家的孩子都很慈爱，她基本没有什么脾气，为人处事永远温和客气，却有着自己的沉稳和气度。我婆婆曾跟我说，你妈妈稳尖稳尖的，在我们那方言，“尖”是聪明智慧的意思，就是妈妈有着沉稳的聪明和智慧，这应该是一种境界了。

她一辈子在农村，干妇女的活，也干男人的活，内外兼顾，也有着朴实的慧心。经年积月，她入能做的一手好席面（酒菜），给幼小的我们做鞋做袜，在外面，她常年种地，对全套农活了如指掌，并且有自己独特的体味和见解；她年年酿酒，慢慢经验越来越丰富，对酿酒流程和工艺也有了自己的“造诣”，她年轻的时候，也好喝几杯，常常干完了一天的活，入夜歇下，她斟上几杯解乏，喝完很放松满足的样子。前几年我在北京的时候，她在老家还酿酒，连师傅都不用请，自己请几个帮手自己酿。后来给我拿酒的时候还得意地说,酿酒那天，有外面的游人开车从公路上过，远远闻到她的酒香，当即下车，寻而沽之....她高兴的说着，眼里闪着光。

回西安装修好了房子，我家酒柜上，就一直放着她酿的酒。

母亲未入过一天学堂，却不妨碍她成为我的偶像，成为我人生路上最好的指引灯。如果我身上有那么一点真诚坚毅的品格、雌雄同体的气魄、聪慧圆融的心思，那一定是源自于母亲的言传身教，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论你上多少年的学，都是学不来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大像无形，大道至简吧。

可是母亲渐渐老了，我前天猛然想起她的属相，赶忙上网查，明年就六十了，在日日的繁忙与芜杂中，我们常常忙到忘了母亲具体的生日，母亲到底多少岁了，我还要上网查才能知道。我跟老公说，明年给妈过个六十大寿吧。

人老身体慢慢差了，这几年老说这里痛，那里也痛，年轻时候的过度透支，让我一直对她的身体隐隐担忧。一直说带她做个全面检查，却因为工作的事情，家庭的事情，孩子的事情，一拖再拖。人到中年，身不由己，放眼望去身边都是需要依靠你的人，你必须强大起来。好在我一直心态较好，每每有生活的压力袭来的时候，或者在工作、家庭和孩子之间周旋，焦头烂额，身心疲惫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母亲，想到她年轻时候一个人哺育四个孩子，一个人撑起了大半个家，我便瞬间也有了勇气，不再惧怕生活的压力和繁杂。人生一世，不就是这般的修行吗？

我的母亲，她老了，带她到了医院，我办理了流程和手续，拿着检查单子，拉着她在门诊楼里上下穿梭，周遭人来人往，她跟在我后面，紧紧捏着我的手，孩子般安然和幸福，我突然眼泪就上来了...

她年轻时候吃过那么多的苦，渐渐年岁上来了，我真的祈求岁月能够温柔待她，许她晚年和乐，长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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