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马路还是泥巴的,那时房子还是砖瓦平房,那时田里坡上都长庄稼,那时月光路灯下满村跑着娃娃,那时门前有条清亮亮的水渠,水渠边有棵歪脖子麻柳树。
麻柳树是谁栽的已无从考证,但我确要感谢这位善者,因着他的善举生发童年的许多乐趣。
记忆中第一眼遇见它就长这样了,像极了老式的秤钩。它将根深深扎入水渠边的泥土中,身体向水面方向伸展,然又在中间打个弯形成天然的水上秋千,它稳固牢靠一年四季不用拆换(儿时过年给孩子们架的秋千过完正月需拆除)。太极功法中白鹤亮翅大抵就是这样了,从侧面看又宛若练习瑜伽的纤弱女子。
麻柳树上的欢乐多留在炎热的夏天,水渠终年供给不断,夏季水稻生长期渠水最为丰盈。麻柳树浴着渠水,沐着艳阳,枝叶繁茂绿得不透缝隙,便成了知了的天然庇护所,更是小伙伴们天然的游乐园。正午时分忙碌的大人们需午休补充体力,而我们小孩子哪里睡得着,悄悄溜出门如同约好的一般你争我抢顺着树根爬上了“水面秋千”,好强的孩子总要占据那靠近水面的最佳位置。坐在“秋千”上将小脚丫子伸入渠水中拍打水花。麻柳树总是来者不拒,最盛时我们居然挤了七人,没人担心它会被压倒,事实证明它确实拥有这样的伟力。有的干坐在“秋千”上戏不了水的索性“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就着树阴练习“狗刨”式泳姿,树上树下笑成一片。
因为树长在我家门前,偶尔我便有了和它独处的机会。那时虽不太宽敞的树干便成了一张水面吊床,我躺在树上,将头枕在树杈处,翘起一条腿。睁眼仰望浓密树缝中投下点点日光却并不耀眼,知了在我耳旁歌唱也并不烦躁,渠水蒸腾起的丝丝凉意从背部传向全身,这是如今空调房也无法带给人的一种惬意,傻傻地想这就是我的树。有一次竞迷迷糊糊的在树上睡着了,父母午睡后发现我不见了,大声呼叫仍无回应,却不曾想我竟躲在树荫的天堂中酣然入梦。这树叶真是太密了,从上往下是绝然看不见人影的,也难怪父母未发现我。他们找了许久,担心、焦虑,甚至惹得邻居也一同寻找(那时候的小村一家人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我许是睡饿了,才揉揉松惺的眼睛,悄悄从树缝中爬出来准备回家吃饭。结果就是饭没吃着,还被爸爸罚跪。唉!这到底该怪谁呢?
麻柳树的福利也惠及到了大人呢!爸爸在树对岸挖了几个台阶,搬来几块青石板支起几个洗衣用的台子。一年四季,邻里们在这台阶上洗衣洗菜,当然也有拉着光溜溜的娃儿来洗澡的,无事时乘凉拉家常的。全村水渠边栽树的不少,树荫也不少,而在我看来还是我的麻柳树是树中第一等。每年直到冬天树叶落尽它才原形毕露,此时大人们便指着它说:“娃娃,好好念书,可千万别长成一颗歪脖子树呀!”我可不同意他们这样说,这歪脖子树可比那直挺挺的白杨树有趣多了。
公路硬化时麻柳树因生长位置偏离路基而躲过一劫,幸免于难。当然那时我已经是学生了,是不会再去树上荡秋千了,但总不舍它浓得化不开的绿。再后来,土地流转,新农村建设,水渠也失去了它往日的巨大作用,两边建房为了规划整齐将整个水渠进行了覆盖。麻柳树结束了它的使命,它并非什么名贵的树种,长得又屈曲盘旋,没有什么大用途,邻居们锯的锯,砍的砍,很快它便被肢解为一堆一堆的木柴,将在这个冬天里化作一缕轻烟,一堆灰烬。那时不懂什么叫伤感,也无力将它挽回,只是心里莫名别扭了好一阵子。
这些年走到哪都喜欢看各种树,也渐渐明白直有直的伟岸,曲有曲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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