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出生活真滋味
文 / 风中一叶
汤，这道美食，前面加个“煲”字，就透着份讲究和精致，前面加个“熬”字，就是热腾腾的烟火气。
“哎，放两香菜叶，熬点汤“熬点西红柿鸡蛋汤”“熬个海米冬瓜汤””“熬个海带排骨汤”“熬锅羊蝎子大萝卜，喝汤吃肉”……
不管是三五分钟就搞定的解腻解干的佐餐小品，还是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制作成功的一道压轴大菜，我都喜欢说一个“熬”字，既带着日常的温度，有尘俗里扑面而来的暖，还不厚此薄彼，亲贵远贱。
本来吗，忙碌的时候，焖锅米饭，弄两三个小炒，再烧锅开水，撒下点西红柿丁、鸡蛋花，或是几粒海米，几片冬瓜，熬口清汤喝，是日子，清闲的时候，专门拿出小半天的功夫，用砂锅或专门的炖盅，精心熬制一锅肉汤，也是日子。
爱熬汤喝的人，多半是在时间里熬得久了的人，对哪种日子，都是一样的心境了。
我熬过最简单的汤，烧一锅水，切一棵葱，水开了，把葱花往水花里一撒，看它们翻滚几下，撒少许盐，滴几滴香油。两三分钟就能端出一碗清水新春出来。配着米饭小炒，或是包子大饼之类的面食，喝上那么几口，清淡、清新、清香，解渴、解腻、解燥，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熨贴。
那口汤，食材和做法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可却缺不得，缺了它，总觉得整顿饭都吃得不舒服。
那，才是真有点熬得慌。
我熬过的最费事的汤，是海带大骨汤。
从食材的准备到汤品最后熬成，怎么也要三个来小时。
骨头可选大棒骨，也可选脊梁骨和软肋排骨。我很少选软肋小排，没有骨髓，就少了份把白白嫩嫩、如腐如脑的美味，寻出来，再吸进嘴里的乐趣。少乐趣的人生，不值得过；少乐趣的美食，也不值得品。
带着肉的脊骨和棒骨买来后，要烧开水先焯一下，为的是焯出血水，焯出污秽。待开水把里面的脏东西都逼出来后，再在滚水中把它们一块块捡出来。一定要在滚水中捡，不然，那些污秽还会附着到肉上、骨上。捡出来后，砂锅里放好冷水，放入肉骨头，烧开后，还要用大火滚上二三十分钟再转小火。这时的大火和滚开的水还能把肉骨头里一些潜藏的脏东西逼出来，以沫状浮在汤的表面，用勺子撇到浮沫不再冒出，就可以转小火慢熬了。
最大的火，烧最开的水，最开的水，激出糟粕，留下精华。
用小火熬上肉骨头后，慢慢的，一股淡淡的醇香就会随着热气缭绕出来。在缭绕的醇香中，泡发干海带，看着那一片片褶皱枯黑恢复润滑弹性，舒展青绿淡紫，心也跟着丰盈、饱满起来。在流水中一遍遍冲洗，细沙在水中流走，海带在水中飘舞，水池里也有了海的模样。
喜欢做菜的人，很少有躁气和闷气，因为氤氲在食材的自然气息中，人很容易变得宁静和愉悦。
洗好的海带，用另一只锅烧开水也滚上一会儿，捞出来切块备用。这时候，肉骨头在砂锅里，被小火慢慢的熬着，熬着，肉汤应该已经是奶白色了。待到肉骨头熬上一个小时的时候，放入切好的海带块，改大火熬十分钟，撇出滚水激出的海带里的粘液，再转小火熬二三十分钟，撒点盐，什么佐料都不需放，一锅最自然、最醇香的大骨海带汤就出炉了。
奶白的汤，青绿的海带，酥烂的大骨肉，不消说吃，看着就是一种享受了。
切点蒜末，倒入生抽香醋，再滴几滴芝麻油，大骨肉蘸着蒜末吃，那份香酥里又有了几许酸、几许咸、几许辣。泡着海带的奶白汤，随意你小口啜还是大口喝，不寡淡，不油腻，还带着淡淡的没了一点腥气的海带的清新。味蕾上的快感，会让人欲罢不能，吃肉喝汤，一连几碗也是不够的。一家人围坐，你一碗、我一碗，一大砂锅汤很快就见了底，有时光吃它就能当了饭。
这大半天的光阴，都交给了这锅汤，也觉得值。熬的是汤，也是日子，把日子熬得热气腾腾的，把家人的脸熬得笑意洋洋的，这日子才叫日子。
香菇鸡汤，老鸭汤，羊蝎子汤，都大同小异，都要经过滚水焯、大火激，来去除污秽，再小火慢熬几道工序。也有人熬汤前喜用葱花炝锅，喜放花椒、大料、五香粉、生抽等各种佐料。我原来也那样熬过，但慢慢的，越熬，食材、工序越精简。
热油炝葱花，不需要，直接放清水，最清的水能熬出最自然的颜色，最香醇的味道。
花椒、大料、五香粉……不需要，只需扔几段葱，几片姜，熬好后撒少许盐，食材本身的味道熬出来最地道，混了太多其他调料，有太多人工的气味，不纯正。真正的美味，像真正的人生，最主要的东西有了，不需要太多的辅料。
食材和工序可以精简，火候却不能减。
第一次开水焯食材，不管是鸡鸭肉还是猪羊肉，都要焯到血水不再流出，生肉都变成了熟肉的颜色，再在开水中捡出。第二次放清水里熬的时候，大火要开到浮沫不再涌出，再转小火慢熬。大火能去除食材里的糟粕，小火能熬出食材在岁月里积淀的醇香。大火开得猛，去净了污秽，小火熬得时辰足，熬出了精华，这样熬制的汤，最后才是清澈的奶白色。也只有奶白色的汤，喝起来才熨贴味蕾和心灵。
这也像人生，人总要经过几次巨痛的淬炼，才能除去浮躁、抛弃虚妄，慢慢静下来，慢慢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熬煮中，触摸生活的真脉，闻到生命的香气。
闻到了生命的香气，就能闻到日子的香气。日子香了，每一道汤都香；能把每一道汤都熬香，日子也就香了。
讲究的人，总爱说“煲汤”，汤煲没煲先不说，光是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已经显得高雅和精致。
我欣赏高雅和精致，自己却做不来。那仿佛是穿了丝绸的女子，在厨房的雾气中玉手握勺轻搅，末了，再用镶着花边的陶瓷碗只盛少许汤，丹唇轻启，缓缓地喝着，肉是不屑吃的。
那画面美则美矣，却像是飘在云端，不粗俗，也就不人间。
我更喜欢“熬汤”。
随意的粗布围裙，随意的半锅开水，几点葱花，几个盐粒就能“熬点汤”，随意的用粗瓷碗盛着。水清白到无色，葱绿意像新春，却能点缀每一个匆忙的日子，温暖所有穿梭在俗世烟火中的人；特意烧旺炉火，用两三个小时让水花在骨肉的缝隙间绽放，绽放成最美最纯白的颜色，端出一锅热气腾腾，一家人围坐，喝汤、吃肉，满脸也都是接地气的、朴朴实实的幸福。
这样的画面，属于每一个人。
忙时，一碗清汤；闲时、一锅肉汤。忙时、闲时都有一份熬汤的心境，是对每一个日子都有份真真挚挚的喜欢。清汤，喝得暖胃暖心，肉汤喝得唇齿留香，是对每一种境遇都能淡然、欣然的享受。
“哎，放两香菜叶，熬点汤“熬点西红柿鸡蛋汤”“熬个海米冬瓜汤””“熬个海带排骨汤”“熬锅羊蝎子大萝卜，喝汤吃肉”……
"熬”字真好！
唯有熬，才能体会生活的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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