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很早以前,忘了在哪里就读到了这两句诗,也不知是谁的诗句,但一瞬间,就怦然心动,一见倾心,大抵就如此吧。
月光皎洁,天上一派空明,世界被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银,处处散发着微微的莹光。杏花清淡的香气似有若无,月下花如雪,地上疏枝横斜,缠绵悱恻的笛声幽幽长长地吹着,一曲又一曲。
这样的画面自然地脑海里浮现,很是羡慕那月下的吹笛人和花下的听笛人,怎么生活得如此惬意舒缓诗情画意呢。
很久很久以后才读到全词《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作者南宋陈与义。词大概是在宋高宗绍兴五年或绍兴六年的作品。
原来那样舒畅惬意的日子,也只属于作者二十多年后的回忆了。
二十几年前,是宋徽宗政和年间,北宋的天下富庶太平,这样宴饮夜游的生活,是太平盛世文人的日常生活,当时算是寻常事吧。
寻常事发生,生活正在进行时,有谁会留意呢?
当时还不知道,未来的天地会有怎样的翻覆。
并没有几年,金人南下,旧皇帝父子都成了俘虏,新皇帝侥幸保全了性命,战战兢兢统治着残破的半壁河山,唯求自保而已,哪里还能顾及江北大片失落的河山和无尽的黎庶呢?
洛阳,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午桥,那般杏林吹笛到天明的日子,杳远的似乎是上一辈子事了。
二十几年后,吹笛人漂泊到江南青墩镇的某个僧舍,听木鱼声声,回望前尘,差不多都要怀疑,那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青春岁月,真的在自己身上存在过么?
那些一同听笛、看月、饮酒的朋友们,现在都流落到哪里去了?
这浮世,有谁是真正的英豪?
沧海横流,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一切俱不可知。
可以确知的只是眼前的江南新晴风罢了。
也只好看看眼前了。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原来,那样造语“奇丽”(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自然而然”(彭孙遹《金粟词话》)的诗句背面,竟是满目的沧桑与悲凉。
一见倾心时,哪里知道呢。
但是,仍愿每一个青春的光阴里都能有一段“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轻松与恣意,哪怕只是留置给暮年用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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