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手术更衣区前需要脱掉鞋子,换上医生准备的拖鞋。这是一双包头、带网眼的蓝色软塑料拖鞋,大小刚刚好,很舒适。换好鞋,一个高大的男医生帮我举着液袋,引领我往手术室走去。
我丝毫没感到紧张,反而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没想到里面空间这么大,得有数十间手术室。很快就来到等待着我的手术床前。这里的医生都很年轻,他们随心交流着,气氛轻松友好。我感到更加放松了。
在医生的协助下,我把眼镜摘掉放到机器后面,然后躺下,头仰着卡到一个窝里,脖子高高鼓起。我的左右胳膊、身体和头上都盖上手术用的绿色的布,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到右手壁被带上了血压计,左小腿被贴了一块膏药一样的东西,手术期间的某个时段它在发热。
接着,高个子医生帮我把上衣背后的扣子解开,退到肩部。我说我没脱内衣,里面有金属扣,会不会影响手术。一个年轻、俏皮而端庄的男声在我头顶应道,不影响滴。听声音我判断他应该是一个阳光、进取、乐观的帅哥。只可惜,即便把眼睛翻到头顶尽头也看不到他本尊容颜。
这里的医生都对我的囊肿有兴趣,两个大概是实习生的医生来围观,在我两侧各自分析着,他们惊异于它如此之大。我大概讲了下它的发展史,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更早之前就来做手术,效果肯定会更好。
应该是由刚刚回应我的帅气男医生主刀,他一边细看彩超,一边给实习生讲解:“囊肿很大,但并不在气管前方,你们被它欺骗了。”我听着他们探讨,然后麻药注射开始了。我感觉脖子被轻微刺了下,不疼也不痒。
我问:手术过程疼不疼?
主刀医生说:可能会,但一般都能承受。
他的语气永远是轻松而自信,让人感到踏实。如果可以,我想跟他多聊几句。
手术马上开始了,我感觉到一个探头刺进囊肿里,开始游走。帅医生一边手术,一边言语,像是对实习生说,也像是对我说。只不过,我已经不能开口回应了。
“这个囊肿有8公分,真是着实不小啊,清理它花费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真应该及早来手术呀。”
“手术过程中脖子、耳朵和背可能会不舒适,这是正常反应,啊。”
“囊肿比较大,麻药可能会有触及不到的地方,会疼,不过基本都能忍受。”
“先把周围的液体吸出来,里面这个是实性的,看看能不能抽得动,如果能抽出来最好了。”
“喔唷,里面这个实性的实在抽不出来,不过抽出来的液体也有十几毫升了,再加上穿刺抽的,抽出来的已经不少了,已经下去很多了。”
“它长在无名动脉后面,紧贴着这个这么重要的大动脉,啧。”
有人来问他啥时候结束,他说瘤子比较大,预计20分钟。然后开始感慨,他12:30还有一个谈话,下午还要准备一个会议而PPT一遍都还没过,估计午饭也吃不成了。他嘴巴不停,巴拉巴拉地跟旁边的人闲谈,显得我这手术像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完成的小把戏。我更感轻松,因为我觉得只有技术足够精湛的人才能这么自在地手术。
手术期间,我感受到了类似焊铁一般的嘶嘶声,仿佛还带着火花。要命的是,每次灼烧囊肿的边缘都会有痛感,特别是右上角和左下角,有几下疼得我直蜷脚趾头。
帅医生说:“囊肿太大,麻药可能散不到边缘,会痛,忍忍就好,啊~”你说,这么温柔而坚定的安抚怎么能不让人心安呢?不过,我反过来突发奇想:你咋知道会疼呢,你又咋知道这种疼是可以忍受的呢?如果没有实际经历,医生们怎么做到感同身受的呢?还是只是一种程序化的安抚?
“好啦,下边清理完了,就差上面了,估计十分钟内就完成了。”
我吞咽了多次口水,一开始还怕影响医生手术的精准度,万一不小心导致他戳到神经,我可能就要失声了。不过帅医生没啥反应,说忍不住了可以咽口水。我稍稍安心一点。
终于终于在我咽口水越来越频繁,脖子支撑也越来越难受的时候,医生说:“手术顺利结束啦。”就是这么干脆利落,我终于能得到解脱了。
随着医生帮我穿衣服,我开始感到脖子四处扩散的疼痛,不敢用力。不过当我向高个子医生求助希望他帮我坐起来的时候,发现我能发声,十分愉悦。
收拾停当,我向医生们道了谢,晕乎乎地往外走。在另一间等候室,一个护士阿姨扶我到椅子上坐下,等待最后一份报告出炉。我这时更深切地感受到整个脖子、后颈部的疼痛,脖子前部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中间聚拢,而后颈部乃至后脑勺像是被往后拉扯,整个人似乎处于一种飘忽而奇怪的不平衡状态中。

我的两个手轮流按压颈部,避免出现穿刺后按压不力导致的出血淤血。20-30分钟着实漫长,我盯着墙上的挂钟倒数。中间报告送来一份,夹到了我的病例里,不过护士没在。等她来的时候,我告诉她,她说没见呀。我示意她打开病历夹看看,她说不是。我于是继续倒计时,继续等待。之前夹病例的医生进来,护士问她怎么还没出报告,她说已经出了。这个晕乎的护士阿姨再次翻开病例夹,发现了报告。
这时,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我的两条胳膊都已酸疼无比。每次胳膊放下来肌肉都像是撕裂了一样。护士阿姨喊老雷来帮我换鞋,不过他笨手笨脚,我干脆忍痛自己换了。然后她叫了专用电梯,我们带着病历夹下楼,往出院部走去。
一路上我都非常之不舒服,晕且痛,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回到病房,在护士站交还完病例并登记完毕,我快速回到病床,径直躺下,不想再起。
然而事与愿违,由于后颈疼痛,再加上还要敷冰块,我从高枕换低枕,又辗转反侧,总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我祈祷这一切赶紧结束,这种痛感让人难以忍受,我甚至觉得生孩子的阵痛也无非如此。

老雷逐一跟我爸妈、我弟和Jennifer奶奶报平安。意外的是,奶奶说Jennifer好像发烧了。等两瓶水一输完,我就让老雷赶忙回家了。后来发现没啥大事,算不上发烧,大概是太想妈妈导致上火了。我感到愧疚,想赶紧回家去抱抱我的大宝贝。
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之后,我决定下床走走,顺便去换新的冰袋,也给手机充个电。我发现坐着和站着比躺着舒服多了。上午一起去手术的大姐和她隔壁的大哥与我一起聊了很多。我们交流病情,互加微信,还拉了个康复群,以便出院后继续分享复查结果。
至此,6个小时已过,禁食令可以解除了。我基本上恢复到正常人的90%了。老雷带来了稀饭、面包和香蕉。我虽渴望着好好吃一顿,但也提醒自己不能一下吃太多,得让胃有个适应和缓冲的过程。
葛文德在《最后的告别》里引述说,生命的脆弱会使人视野缩小,目标降低,这是不自觉而发生的。虽然我的嗓子还是哑的,甚至可能持续数月,但是恼人的瘤子总算被消融大部分。我现在预期很好,心情愉悦,脆弱感降低,开始憧憬离我更远的事情。我又燃起了力量和热情,好像未来有无限可能。
现在,我只满心期待明天的出院。想到很快就能回家与两个可爱的宝贝相聚,我简直乐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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