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01

来来去去折腾了一上午，你们终于坐在了医院走廊的凳子上，等待体检结果。

视力，骨骼，体质，骨密度，肠胃肝胆各项都合格，最后一项腹部B超还没出来。你看看表，医院还差一小时就下班了，心里不免有些焦燥。

坐在一旁的朋友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长期低头让她的脖颈有些微曲，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八卦，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哎，今天晚上叫上莫姐她们去K歌吧，好久没玩了。”

“嗯，好呀，今天来个不醉不归，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乘明天周末，好好放松放松，”你附合道。

“好嘞，我发信息约了哦!”

“唐婉茹，来取你的单子，”叫得是朋友名字。

“你去取单子，我打电话约吧。”你从包里拿出手机。

朋友回来，“oK，一切合格，我说我身体棒吧，不过到我们这个年龄，还是一年体检一次的好，免得真生出个病来，再检查也晚了。”

“是呀，岁月不饶人，一晃都四十过了。”你随口应道。

“别，你可别说我四十几了，我心态年青着呢，上次还有人问我有没有三十五。”可能真有此事吧，朋友说话满脸得瑟。

你呵呵一声，表示无语。女人就是把年龄看得太重要了，三十五，四十有区别吗？都是零零后眼中的老年人了。

“李木子，来取你单子。”护士站门口大声喊道。

进门，却见大夫眼晴盯着单子，面有疑色，你心里咯噔一下。

02

“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侯？”医生问道。

“一年前吧，或者一年半前，”你突然有些讨厌自己大大咧咧不记事。

“那也不可能啊，一年半怎么能长这么大。”医生兀自摇着头。

你嗓子有些发涩，“怎么了，很严重吗？

朋友站在门口，“怎么还不出来？”你望向朋友，又望向医生。

“这样吧，一会让我们专家主任再给你做一次B超，你子宫里有个鸡蛋大小的阴影，具体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啊!朋友的眼晴睁得比你还大。

“我把单子送过去让主任看看，半小时后我们重新做一次，多喝些水，直到喝不下为止，那样会做得更清淅些，”医生嘱咐道。

你有些慌乱，莫非自己扯上了传说中的肿瘤？你分明看到了护士脸上惋惜的神色。

等待的时间不长，你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只是机械地喝着水，心里懊悔许多事，好好在家待着，非要来做什么体检，不就是一张免费票吗，怎么朋友一叫就来了，来了还查出个大病来。孩子明年就中考了，丈夫的腿疾也越来越重了，怎么办？怎么办?

你想起去年夏天过世的表哥，好好的每天上着班玩着游戏，就因为一天家里的窗常掉下来了，站在凳子上钉窗帘，却感觉自己腹部疼，医院去检查却说是肝癌晚期，进院到出院不足三个月，人就没了，还不到五十岁，你心里难过了好久。不去检查，或许还能活得长一些，一查出大病来，多数人都是连恐带吓导致病情迅速恶化，都说心态最重要，但这种事搁谁头上，谁才能体会。

03

据一项社会调查，这些年癌症的发病率已越来越趋于年青化，从以前的50到70岁提前到现在的30到50岁。每当有身边人或某个名人因癌去世，大家都会哀痛叹息一阵子，觉得人生苦短，该极时行乐。可过不了多久都又忘了，该省还是省，该拼命还是拼命，总之钱跟人不会有仇吧。

可是，可是这厄运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还没来得及认真得老去"你突然还想起了这么唯美的词。

朋友打断了你的思路。

“木子，我想不会有事的，你别往心里去。这不快十二点了，我还得赶回去给老公做饭呢，你等一回自己做去，我没时间陪你了，什么情况给我打个电话。”

那一刻，你有点慌，你想留住她，就想身边有个人陪着，你不想一个人承受太残烈的结果，但你还是点点头让她走了。

朋友走了，你心里有丝丝凉意，就这么无情吗？半小时都等不了，有什么比闺蜜的生死更重要，你有些生气。换做你，你是不会走的，万万不能走啊，一顿饭，有那么重要吗，你心里堵了一道梗，有些怨她。

04

又喝下了一杯水，已经第八杯了。

"干了这杯水，爱恨都随风"你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一句，有些可笑自己的幽默。朋友只是朋友，她留下来能帮你做什么？可怕的沉默、难熬的半小时，你的恐惶，她怎么能感同身受，你苦笑一声，还是放不下。

“李木子，你进来一下。”护士大声叫道:

你默然进来，脱下长裤，又脱了内裤，躺在检查室床上，全然没了第一次做B超时的羞涩。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案子上摆的猪肉，只剩任人宰割的份了。

喝了好多水，医生冰冷的探头在你小腹上滑来滑去，你觉得随时可能一泄而注，你忍耐着，期望她快些检查完毕。主任进来了，五十七八岁慈眉善目的老太，她一边看左侧的视频，一边用探头挤压你的小腹，每按一下，你都有喷薄而出的感觉。她和旁边的大夫小声交谈着，讨论着那个鸡蛋大的黑色阴影，你微微侧头也看到了，一团黑色的不明物在子宫里潜伏。

算了，生就生死就死吧。此时你最想的就是到洗手间撒尿，鬼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啊，你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主任收起了探头，“可以起来了。”

穿上裤子冲进卫生间，蹲到的那一刻，你感到了什么叫酐畅淋漓，你觉得这才叫幸福。生死事小，撒尿为大，看样子"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你突然觉得自己心好大，半小时前的焦虑竟荡然无存了。

癌症有遗传性，母亲三十八岁胃癌离世，那时你才四岁，不是也活了这么大了吗。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女儿都十四了，比你坚强懂事。你还想起了自己存得私房钱，留给老父亲应该够安度晚年了。想想他的老幺要先他而去了，他应该有多难过啊!还说明年带他去坐飞机，去到处逛逛，完成他的心愿。

还好，还有时间的。几个月也够了吧!

还要去云南大理看洱海，去西藏看布达拉宫，大昭寺，去仓央嘉措呆过的地方。看真正的蓝天白云，感受那份空灵，超脱。这一直是你的愿望，结婚快二十年了，却总是说:等事业稳定了，等女儿长大了，一等，竟等了这么多年。

05

“李木子，你过来一下。”护士站门口叫你，声音有些大，可能你的事耽误了她下班，要不此时，她应该在享受午餐了。

你捋捋思绪，轻舒了一口气，走到主任跟前，路过还不忘对门口的护士歉意地笑笑。

“没事了，就是个气泡而已，吓了我一大跳。”主任说着，把体检单轻轻放在你手里。有些如负释重地看着你。

“哦”，你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突然，前尘往事，你……

“你确定不是什么肿瘤吗?”你疑惑地看向主任。

主任和医生都笑了，“谁说是肿瘤了，只是鸡蛋大的阴影而已。”

你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小时的生死历劫，哎!

你机械地向医生道谢，走出医院大门，却发觉清晨来时阴霭的天已豁然晴朗了。

手机响个不停，是朋友打来的，你不想接。毕竟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她走了，去做什么劳什子饭，她不知道你当时有多恐惧，多绝望，多希望有人陪在你身边。你想起她工作不顺心时你陪她醉，失意时你陪她流泪，开解她到天明。而她竟然走了，半小时都等不了。

手机又响起来，你没有关机，接通了电话。

“木子，你半天不接电话，急死我了，结果出来没，不碍事吧，我都担心死你了，回来半天，心一直没搁下来。木子，对不起!”

你突然想跟她开个玩笑，吓吓她。但骗了她又如何，若你真有不测，悲伤肯定悲伤，但过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有些过程，你毕竟得一个人面对，有些残酷，也必须得独自接受。

你说:“B超出来了，只是个气泡而已，鸡蛋大的。”

朋友在电话那边笑了“我就说不可能的，你才多大年纪啊，世上那有那么多倒霉事搁我们头上呢，我们还没玩够呢!”

“呵呵”你在这头笑了，是啊，玩都没玩怎么就能挂了。”你自我解嘲道: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

这会，你就想快点回家，太迟了就不做饭了，和老公女儿出去好好吃一顿，好久都没出去了。

再过几天，就是十一长假了，这次，一定要和老公去西藏，带上父亲，他身体平常挺棒，应该能适应高原气候。对，今天就订票，再不等了，什么工作，加班，家务都见鬼去吧!

你长舒一口气，发动了自己那辆开了几年的凯瑞奇。对了，明年就给老公换个车吧，那款宝蓝色的帕萨特，他也想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