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祖母

                    怀念我的祖母

     

怀念我的祖母

          祖母生于1912年，是中国传统的小脚女人，祖母三岁时，她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又续了弦，也就是在祖母三岁那年，她住进了世代中医的外婆家，直到十八岁那年嫁给我爷爷。

        我小时候听到太多的故事，就是祖母在外婆家的点点滴滴，祖母完全不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外婆家富足的生活，给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

        祖母的外婆非常疼爱她，在祖母生活的那个年代，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嫁人了，而我的祖母在外婆家一直长到十八岁，曾外婆唯恐祖母嫁人后到婆家受委屈，于是把祖母介绍给了二女儿家，就像中国古典话本里面一样，我的祖母嫁给了她的表哥。

        九泉之下的曾外婆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祖母嫁到她姨娘家之后，在三个妯娌之间，她是最不受宠的。

        爷爷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家里有十几亩菜园，爷爷每天到十几里外的集市上去卖，倘若半路上遇上什么劫匪，爷爷总是一个人能对付好几个人。但是像爷爷这样标准的好男人却和祖母没有感情。

        爷爷是个耿直的人，平时卖菜从不留私房钱，这可苦了我的祖母，我无法想象祖母在她姨娘的白眼里，整天过着怎样的生活。直到祖母去世，也没有给我讲起过这些往事。但她只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

        二姑两岁那年冬天患了眼疾，眼都快烂瞎了，没人过问二姑的病情。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祖母背着二姑到几十里开外的曾外婆家，找她的舅父给二姑看病，祖母又冷又累又饿，可身上只带有半个菜饼，走几里，稍稍往我二姑嘴里塞一口，自己却没有舍得吃一点。

        幸好祖母的舅父医术高明，二姑的眼睛治好了，祖母又如愿以偿的领着二姑在她的外婆家住了几天。然后又回到那毫无温暖和感情依靠的婆家。

        爷爷是在他47岁那年去世的。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和听到的消息里，祖母没有哭过一次，没有去爷爷坟前烧过一次纸钱。祖母的坚强注定了新中国成立后，她是一把好手。

        在生产队里，我的祖母总是每天起得最早，把队里整个大院打扫的干干净净，水缸里挑满水。干活利索，队长表扬的总是我的祖母。

        祖母受中国传统的家庭制度束缚时间太长了。她骨子里的那种封建模式便又重复演绎到我母亲的身上。母亲生性柔弱，不善言谈，心底善良。祖母争强好胜，什么事都是一不做二不休。这种性格的反差，注定她们是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

        母亲极为有孝心，晚年也多亏了母亲的精心照料，她们婆媳在一块生活了四十多年，祖母去世后，我母亲很长时间调整不了自己的情绪，最后还病了一场，直到现在母亲认为还是和祖母一块的日子最充实。

        我认为祖母这一辈子几乎没有爱过，但是她把整个爱都给了我们兄妹三人。我的两个哥哥相继成家之后，我成了祖母85岁之后，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人。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外上学，但我知道最牵挂我的人是祖母。

        上初中时，我隔一天，中午回家吃一次饭，祖母总是老早把饭做好，坐在堂屋门口等我回来。父母平时最爱过问我的成绩，但祖母从来没有问过，她总是说：“将来你会像你莲姑那样，考个老师。”(所谓的莲姑我从来没有见过，只听祖母经常讲起，她是个个子极高的人，是祖母外婆家由农村走向城市的第一人。)每每成绩不想理时，我总喜欢回家和祖母聊聊，心情就自然好了，或许她并不懂什么叫考试分数，不及格等等意味着什么，她只相信：你只要上学，就这么上下去，就一定有出息。

        后来，我选择了师范，去了外地求学，我无论走多少天，祖母总能记得，平时姑姑拿的什么好吃的，祖母总舍不得吃，给我留着，每次离开家时，祖母总嫌我在家住得太短，哪怕长长的暑假也是这样。临行时，总是出门送了又送。

        零四年暑假，我有事外出两天，回来后，却没有见到我的祖母，屋里空荡荡的，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冲出门去，忐忑不安地问我的母亲:“ 俺奶去哪儿了？”

        傍晚时分，我的奶奶回来了，只是从今天起她再也不会走路了，腿摔成粉碎性骨折。据母亲说，祖母前一天晚上去床边，一不小心坐了空。此年祖母九十一岁。

        人人都认为我的祖母不行了，邻居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亲戚送来鸡蛋和其它营养品，人人都像是在和祖母做最后的告别，全家人都在哭，只有我坚信祖母不会死。

        照料了祖母几天之后，我去了河师大，到校后，我几天都不能平静，眼前总浮现祖母疼痛的样子。我知道自从祖母腿摔折后，她最怕的就是大小便，每次大小便总得两个人抬着她，就这么一折腾，祖母总是出一身虚汗，疼痛难忍，为此她想到绝食，想到用自己的腰带缠着脖子上吊。如果我在场，总是可以劝过祖母，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当我的手握住祖母的手时，她就不再坚定了。

        一生不辍劳作的祖母，可能从此再也不能下床了，她的生活里没有了白天黑夜。

        28天后，我实在无法克制对祖母的思念，请假回家，看望祖母。这一辈子我无法忘记，躺在病床上的祖母第一眼见到我时的表情，随后她只说了一句：“走了28天！”

        我的眼泪像潮水一样，再也无法控制，冲出门去，我无法想象在与疼痛抗争的，毫无生活规律的祖母是怎样计算着我的归期。

        返校没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说祖母大小便不再需要人照顾了，她坚决自己下床。过了半个月，该收秋了，母亲又打来电话，说我的祖母在院子里剥玉米，天呐!这是让全村人都震惊的消息呀!邻居都去看我的祖母是怎样生活的。祖母靠两个小椅子，一前一后转换着移动，几步路，正常人只需要几秒钟，而我的祖母却需要十几分钟，无论怎样，我的祖母又重新“站”起来了！

        以后的日子，我回家的次数渐渐多了，每次回家，总是给祖母好好梳梳头发，剪剪指甲，洗洗脚，洗洗衣服，然后再返校。但是这些事情不是别人想干就能干的，除了我，祖母几乎不让别人碰，母亲每给她“打扫”一次，祖母不是钱丢了，就是衣服不见了，絮叨个没完没了，经常冤枉的母亲哭笑不得。

        为了不让祖母寂寞，父亲从邻居家抱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祖母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自己吃的东西，总是留一些给小猫吃，弄的桌子上，床边，都是小猫蹬撒的饭粒。

        又是一年秋后，祖母不再像往常那样在院子里帮母亲收拾秋粮，而是催促母亲尽快把院子弄干净，粮食囤积起来，国庆节，我照例给祖母清洗一番，以前给祖母剪脚趾甲，她总是喊疼，这一次，祖母却毫无知觉，祖母越发不喜欢阳光了，总喜欢一个人歪歪斜斜地依偎在床边的角落里。

        国庆节返校的第十天早上，哥哥打来电话，说祖母病危，倘若今天不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祖母了。我箭一般的冲出教室，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一路都在祈祷，希望祖母能坚持，再坚持一会；一路我都在设想所有的亲人都围绕在祖母的床边，唯独缺少一个我；一路都在想像着弥留之际的祖母如何痛苦；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洒了一路……

        车到站后，是本家的宾哥用摩托车接我的，他的脸色难看，一语不发，我很想问问祖母的情况，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一路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话。

        还没到家门口，我就看见本家的几个大叔拉桌子，摆凳子，宛然准备招待客人的情景，我惊呆了！走到大门口，一副黑色的棺材赫然摆在堂屋正中央，提包从我的手中滑落，身体一下子瘫软了，爬向祖母的棺材，哪怕我声嘶力竭地哭喊，我的祖母再也听不到了……

        祖母是夜间3点25分去世的，去世前，说是胸口很闷，但是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村里的大夫也没有办法，大哥拔打了120电话，走到县城，半瓶液也没有输下来……

        回家的路上，祖母安静的躺在二姑的怀里，走得悄无声息，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和祖母的遗体告别时，祖母很美，她是那么安详，面带笑容，享年94岁。

                                                                                                           

                                                                              附：祖母的生活习惯（养生之道）：

1.祖母从来不生闷气，晚年时，遇到不顺心的事，便破口大骂。

2.祖母一生，我很少见她清闲过，总喜欢干家务。

3.从来没有见祖母哭过。

4.九十岁时，夏天敢用凉水擦身子，冬天敢喝凉水。

5.祖母很少吃肉食，尤其是晚年,酷爱喝白糖水。

6.在我所有的记忆里，祖母从来不吃晚饭，每天却起得很早。

7.祖母从不喜欢和别人唠家常，不喜欢客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