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毕业近10年的石头，到成都出差。宽窄巷子转了几圈，找个小酒馆落座，几杯小酒下肚，说起过去。
石头姓谭，与我一般喜欢BEYOND,迷恋周星驰，大学时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们曾在网吧里厮混了无数个通宵，属于基本找不到图书馆具体位置的那一波大学生。
石头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心里终于放下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不算漂亮，但确实很有才华和魅力的女人----那个他号称此生唯一的挚爱。
我笑：你我都是做爸爸的人了，这么多年，才放下？
石头点上一支烟，氤氲的烟气中，沉默许久，忽然冒了一串问题：你说，当年我是不是中了她的蛊？听说云南的姑娘很会那些东西。现在看大学时候的那些照片，她可真说不上漂亮，身材也一般呀。我怎么会迷恋她那么多年？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所谓各花入各眼，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这些道理在过去都曾说过。现在想来，道理石头应该是明白的，只是这种道理过于浅表。迷恋一个人的真正原因，往往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在，而这个东西，往往是当事当时之人，在意识里刻意去回避、也不愿承认的。
于是，我决定捅破最后一层纸：石头，你真的爱她吗？如果现在，她没有结婚，又愿意嫁你，你愿意打破自己的家庭，不顾一切地去娶她吗？
石头一怔，把烟头慢慢在烟灰缸里拧灭，说：你问倒我了。爱肯定是爱过，不过后面的问题---代价太大了吧？我都30岁的人了。
我笑了：看，你在权衡。你的爱情是有价格的。我相信你爱过她，但这种爱本身，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曾经爱她的感觉？前者是爱人，后者其实是爱自己。这个有本质的区别。这个问题，就是困着你这么多年的蜗牛壳，也是你一直没有正面思考过的问题。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二、
时光回溯十年前。
故事的女主角叫青子，是我所在社团的成员，一个偶然的机会，石头与青子认识并相恋。
石头和青子的爱情故事，在寝室里是个典范，也是大学生爱情的样板间。有鲜花、有烛光、有雪人、有演唱会、有信笺，有那个阶段所有爱情的经典元素。历时3年，如一篇小说一样，起文甜蜜又充满悬念、正文充实紧张矛盾逐渐凸显、结尾矛盾激化戛然而止，故事女主角突然从这个故事里抽身而退，决绝斩断情缘。
以致石头那时写下一句很有道理的感悟：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无法挽回，死去的人和逝去的恋情。
然而，抽身而退的青子可能并不知道，这个故事还有漫长的续篇，只是续篇只是石头的独角戏。寝室里的兄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却无能为力。
青子在寒假结束自云南返校后，与石头见了最后一面，说：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
而当时，石头正准备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宣布一起去汤逊湖的计划，简直猝不及防。就好像一部电影正在紧张情节，忽然影院断电。
青子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容置疑。说完，就离开了。
石头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青子电话不接，人也不见。清晨时，石头打碎了一片窗玻璃，手上流了不少血。寝室兄弟们说你娃简直有暴力倾向。石头埋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流泪，就那么像个石像一样呆着。
然后，他消失了几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网吧一个昏暗隐蔽的角落里，对着屏幕呆坐，屏幕上却空空如也。从那时候起，他学会了抽烟。
我们早青子一年毕业。
快毕业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忙着落实去向。石头，却仍在他自己的频道里，行尸走肉般在校园里游荡。我知道，他希望能遇见青子，再多看她几眼。
七月毕业季到底还是来临了。喝了几场酒，说着以后一定要常联系的承诺，流下一些眼泪，大家渐次离开。石头最后一个离开，去向不明。后来，听说去了上海。
原本那么放浪不羁的石头，毕业的那一年，给我们留下了沉默寡言的孤独印象。
三、
间或会有信来。那种纸质的信。
石头在信里说自己很好，在徐家汇工作，每天都很高大上，还去了传说中的和平饭店。信尾曾问我有没有青子的消息，说自己很想她。
我回他我也离开那个城市了，与青子并无联系。其实，我知道，青子毕业后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进入当地一家报业集团，一直做着记者和编辑。后来结了婚，嫁的人也是记者。
后来，石头来的信越来越少，就如老狼唱的那首歌：你来的信写的越来越客气，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
石头真的不再提起那段爱情，虽然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真正放下。
毕业后几年，我曾与青子见过一次面，说起石头，我用轻松的口气打趣青子：石头可一直想着你呐，你可把师兄害的不浅。
青子笑了，说我知道，毕业的这些年，曾收到他写来的EMAIL，每一封她都读得很仔细。有时候，会忍不住回复他的念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回信。尤其是石头提到他到青子放风筝的那个桥坐了很长时间的那一段话，她曾没忍住眼泪。
什么桥？我问道。
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当年与石头的一个约定。青子曾去过，但石头失约了，那天，青子一个人独自在那里放了很长时间的风筝。分手后，石头写来的EMAIL里提到 “我也独自到那座桥，坐了很长时间，看夕阳落下，去体会你当初独自一人时心情。对不起。”那座桥位于城市边缘，风景很美，但距离学校很远很远。
最后青子故作轻松地说，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提它。
但那么一瞬，我记得青子笑笑的脸上，明明眼圈是红的。
你为什么要与石头分手？我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青子有些尴尬地笑了，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小勺，我注意到无名指上的戒。良久，青子说：其实我知道，石头对我的感情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男人都真，我心里很感谢他。但感情抵不过那些争吵，失望，分手时，我和他心里都是精疲力尽了，我甚至害怕自己没有力气跟他说分手。当年，我不是不爱他，而是，我对恋爱本身感觉失望和恐惧。
我追问：那么你后悔吗？
青子想了想，说：爱过石头我不后悔，分手这个决定我也不后悔。
三、
石头有些醉了。
十年的时光终究还是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石头有些动情地搂着我的肩膀，像大学时代一样喊我：“五哥，你我都当爹了，真好！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青子……”小酒馆的音乐忽然变的很大声，几乎听不清石头的话。
我有些费力地听着，心里在犹豫要不要把几年前青子与我见面时的话，告诉他。
“你知道吗？毕业的那一年，我给她写了多少信！在上海的那个出租屋里，我凌晨醒来，给她写信，写了那么多页……后来又撕掉了，觉得自己可笑……”
“你知道吗？我在百度上疯狂搜索她的名字，我知道她后来留在那里了……我给她写EMAIL，她从来不回我，也不知道那个电子邮箱她还用不用？”
…………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到嘴的话变成“你醉了，不是说好的放下了吗？”
石头自嘲地笑了：“我其实只是想知道，我当年那么想她，她知不知道。”
“她知道。”我还是没有忍住：“我曾见过青子。她读了那些邮件，她说谢谢你那么爱过她。不回复你，是希望你能了无牵挂地生活。”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石头愣了。
“她与我们一样，都已结婚了。互相不再打扰，也许是对过去感情最好的保存方式。你说呢？”
石头默然。
那一夜，我们喝了很多酒，直到小酒馆里音乐停下，客人三三两两渐次离去。
隐约记得，我们站在午夜的成都街头，吼着BEYOND的那首“情人”：
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
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
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
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
……
尾声：
石头回到他的城市，继续着他自己的生活。
很久后的某天，收到他的短信：“五哥，谢谢你陪我画了那个句号。也许，我舍不得的并不是青子，我舍不得的原来是我曾付出的那些感情。现在这样，就很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笑了，简单回复：收到，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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