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南部小城,明奕市。
小男孩捡起地上色彩斑斓但形状并不规整的积木,四下望了望,谁丢的呢?
风很热,不远处的垃圾桶臭气到处流窜,正是午休时间,街上行人很少,只听见不知谁家老旧的收音机在播报新闻。
本台消息,近日来,我市公安局接到市民举报,在夜间有陌生人跟踪。警方已加大夜间巡逻力度,确保市民出行安全。据悉,此人行迹神秘,善于伪装。从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此人跟踪目标大致为中学生,长发……
一
雏菊生机盎然却卑微廉价。
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男教师,饶有趣味地看着左前排怀抱雏菊花束的女孩。他来自农村,曾在垃圾回收站和坟场见到过这种密密麻麻、一到下雨时分就会破败、染上泥点的淡黄雏菊。
她面容清丽,一身棉麻质感的纯色长裙,黑黑的长发温柔地随车窗外散落进来的风微微摇曳,此刻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腿上是一袋青皮柠檬,香气酸甜。
男教师很想问她的名字,但又觉得有所唐突,心里莫名紧张。
她下车了。
该不该去追呢?在他犹豫时,公交车门关上了。
他遗憾地将车窗全部推开,向后搜寻女子的身影,幸好女子在等红绿灯,能多看她几眼。
公交车启动了,他只能放下对她的留恋,缓缓关上车窗。
突然,一阵巨响。
女子被车撞到半空后重重跌落,雏菊摔在血泊中,青橘碎裂,弥散着无法言喻的腥气。
发生什么事了?
车上的人都议论着,有人说道,好像刚才经过的那个路口出车祸了。
他心中一惊,是那个女子等红绿灯的路口吗……
二
阿卉将新买的口红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最里层,心满意足。她看着钱包里仅剩的两百元,念叨着,“还好,剩下的生活费能撑到月末。”
她可是足足吃了两周的面条,才省下一笔钱买名牌口红。
但一想到下一次要买手机,可就没那么好存钱了……她不禁想起小可,她们年纪相同,志趣一样,都向往着成年后能当受人追捧的歌星,打扮得漂漂亮亮,吃好多好吃的,挣很多钱,最重要的是能被很多人喜欢。
可是,她与小可是不同的,小可生得美丽,个子虽不太高,但气质很好,还有一个比他大很多岁且富有的叔叔。
阿卉也想和她一样,仔细打扮自己,尽量成熟一点,谈个男友。但她怕妈妈担心他谈恋爱,因为她妈妈定了家规:需满20岁才能与男生交往,而且男生要同龄的。
生在单亲家庭的阿卉对妈妈言听计从,从不敢叛逆。但花样年纪的女孩都有一颗爱美的心,所以她还是希望自己有一个明媚的外表,而不要像妈妈一样,常年不买新衣,嘴唇泛白,也不会涂口红。
小可的亲人只有奶奶,他们的生活是靠着她父母出车祸的补偿款维持的,虽说生活稍显窘迫,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自由,这让阿卉很羡慕,也很愿意和她交朋友,因为小可非常洒脱,性格很好。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那样可爱美丽,时常与她无话不谈,四处闲逛的小可会出事。
她被人奸杀了。
发现小可的现场是在城北新规划的居民区里,一个废弃超过两年的烂尾楼,四周打着围,只有挨着小花园的角落有一个通道。这里面杂草丛生,每逢下雨就泥泞不堪,蚊虫很多,但地方挺大的,有农村来城里居住的老伯闲不住,想买些羊在里面养着,便进去探探路子。但家里的老太婆就是拉着他不让他去,说什么,早前在小花园听别人唠嗑,好多人都说,这烂尾楼阴气重,那个建楼时摔死的工人是个外地的,无亲去故,死的时候都没人哭一哭。还有好多倒霉的人和事都发生在这楼里,都说这楼是个聚阴的凶宅,烂了这么多年,没人敢接手。
挨着烂尾楼不远的佳苑小区里的居民李某,因为新养了一条狗,在带狗遛弯时,那狗偏偏就爱往烂尾楼钻,本来只打算带狗去小花园转转的他,也是想猎奇,拽紧牵狗的绳子,进了烂尾楼。
他进去感觉异常凉爽,空气也不错,就是草很深,路面不是很平坦。他只觉好笑,差点信了那些人说的这里面阴气重,不要进来。他拿出裤袋里的烟草,点燃,抽了几口。
突然,那狗冲了出去。他喊住狗,狗回头汪了一声,又向前去了。
他只得跟着,原来狗想找个草浅一点的地,排泄。于是他和狗到了烂尾楼底楼,很快狗拉完了,但狗并没有返回到他脚边,而是乱叫着,不断嗅着地面,向楼上跑去。
他诧异,虽说是自己的狗,但也只养了它半个月,他还真不明白这只狗的意思。他只能跟着狗,于是看见了可能是他此生最恐惧的一幕。
一个女孩快要腐坏的赤裸尸体,静静地躺在三楼的地面上。
三
明奕市公安局,审讯室。
“王先生,我想你应该清楚,心里有鬼的人只能去牢里坐坐了。”
一名警员,眼神凌冽地看着眼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
他不动声色地吸着烟,悠悠一句:“年轻人,我有钱有权,比任何人都在意法律。”
小可只是个高二学生,未成年,家中有一老太太,父母车祸早亡,唯一经济来源是肇事者的赔偿。
她社会关系简单,并无仇家,也不存在高利贷行为,早已支付完赔偿的肇事者家庭一直在外地,无作案动机和时间。
和她最有联系的是生意人王某,他未婚,无犯罪记录。他与小可相识于一饭局。小可很喜欢买衣服,她经常光顾一家韩风服装店,而店主是个较年轻的女人,她和老顾客小可关系很好。而这个叫秦唯唯的女人早前在酒吧做经理的时候,认识了王某,彼此都有好感,故而一直是朋友。
而小可便是在秦唯唯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王某,本来两人都碍于年龄并未有很大的交集,直到秦唯唯突然怀孕,便卖掉了服装店,跟着丈夫嫁到了外地。走之前还有意让王某有空帮忙照顾小可。
这才有了两人所谓的情感萌芽,他像个亲人一样善待小可,而小可对他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情愫,但她从未说破。
小可的死因是窒息,尸体没有任何伤口,应该说她死得很平静。
警员刘旗在家吃着饭,思索着案子。
他不相信那个女子是自杀,那场车祸很诡异,女子好端端地等红绿灯,但却在一瞬间冲向路面,被车速较快的轿车瞬间撞死。
她的尸检报告显示,她并未服用过精神类药物,也无吸毒迹象。
他隐约记得,去现场勘查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口袋里掉下一个积木,他帮他捡起,说了抱歉。
而他眼神空洞,身上好似有着鱼腥气。
那男子的积木是彩色的,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塑料积木,而是真正是用木头所做,且颜色涂得很巧妙,十分精致。
“我说啊,那女的死的时候一脸笑容,不是自杀能是什么。”
其他警察也取笑刘旗的胡思乱想,都知道这小子刚上任,干劲很大,想出风头,想立功。
“你们别说风凉话了,最近咋们这里不太平啊,一会儿有变态跟踪狂,一会儿有女的自己撞车自杀,一会儿又是少女被奸杀,都传开了。”
“是啊,领导下周要来检查工作了,再不结案可真要命。”
刘旗穿着便装,骑着自行车,一条街挨着一条街的巡逻,也在收集线索。
他心里总忘不掉那个有鱼腥气的男人,他在刻意找他。
出于作为警察的直觉,他觉得那个让他在炎夏感到寒意的男人绝不简单。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的想法很荒唐,他看着不远处的市一中,抬表看时间,该吃午饭了。
中学外有很多餐馆,但一到饭点都客满了,只有些边角处的小面馆稍微冷清。
“老板,小份笋干牛肉面。”点完餐的阿卉顺势一坐。
却没想到恰好坐到了刘旗对面,她有些害怕,不久前她才做过笔录,那感觉和考砸了被老师叫办公室一样。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打过招呼后刻意平和吃面。
但阿卉还是鼓起勇气问他,案子有没有进展。
“暂时没有。”
听到他说完,她有些伤感,吃面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你怎么了?”刘旗忍不住问道。
阿卉小声说,“真不知道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破,我现在经常失眠,一想到小可,我……”
“能理解你,所以希望你有时间尽量提供线索。”
她放下筷子,神情哀伤,“那天笔录,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我和她是住同一楼的朋友,感情很好的,但她出了这事,我老是觉得她变得很陌生了。”
“我问你个事,这不是询问,就是我们私下聊聊,你随便谈谈就行。”他递给她纸巾。
“你问吧。”她吸了吸鼻子。
“局里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和王玉丰有很大联系,但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我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王玉丰和小可之间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其实,我还是那句话,王玉丰不可能杀害小可的,小可17岁,王玉丰38岁,他们之间走到一起,彼此之间肯定是有好感的。”
她拿起背包,示意出去说话。
刘旗跟着她走向外面。他掌着车把头,和她一起慢慢地在步行道走着。
“我之所以不怀疑王玉丰,只是觉得他真心对小可好,而小可也对他很依赖。他没理由伤害小可,并且小可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因为这事比较隐私,所以我没说过,但现在我说给你听,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刘旗点头,停下脚步,看着她。
“小可跟我说过,王玉丰不爱她,因为他不愿意和小可……你懂我的意思吧?”
“真的很感谢你,我答应你一定尽快破案。”
民警“浓眉”急匆匆地放下手里的泡面,挥着手说,有人举报捡到了那个变态跟踪狂的东西。
“你们猜是什么?”
众人茫然。而浓眉举起电脑桌旁的彩色魔方,大声说,“是个彩色积木。”
夜间,会议室。
刘旗目不转睛地盯着全市地图,看着被圈注出的车祸地点,整理思绪。
车祸致死的女子叫胡心禾,自从两年前母亲去世后,便一人独居。其职业为幼师,社会关系浅显,也无特别爱好,去世前所在小区并无异常。
如果她真的是他杀,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如何威胁她,令其毫无惧怕地被车撞死。
而小可又是如何被杀害于烂尾楼中的?
短短一月,发生三起案件,这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嫌疑人跟踪长发年轻女性,而胡心禾和刘小可皆符合特点,且最重要的是在车祸现场发现了嫌疑人的积木,至少在胡心禾的案子上,绝对与嫌疑人相关。
在犯罪心理学上,有一条便是嫌疑人会下意识地去受害人死亡的现场。
连着几天,他都在整理线索,最后得出结论:嫌疑人时间自由,可能是个体经商,智商很高,身形偏瘦,本地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那男子身上的鱼腥气。
他花了两天时间,去了本市大大小小多个鱼市,可是一无所获。
难道自己的思路是错的,可能这三起案子并非一个人所为。他知道自己年轻,缺乏经验,很会异想天开。作为一个新手菜鸟,他多次去案发现场也无济于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民警。他想起自己当年报考警校的初衷只是觉得穿上制服去抓人很帅,还有就是不满意自己那个没有什么业绩,还被人说白吃了公家饭的懦弱父亲。
尽管他已经去世了。
当警察很难,这是当日他入学时,父亲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当警察很难,那身制服,那副手铐,那把枪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所以他念书时十分用功,他也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破大案,然后理直气壮地告诉父亲,这样才是真正的警察。
父亲留给他的笔记本,他反复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可学习之处。
但每逢他思绪混乱时,还是会拿出来看看,就像是父亲还是那样泡好一杯铁观音,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他突发疾病去世的那天,刘旗还在外地念书,接到噩耗,连夜赶回来,还是没来得及和父亲说话。
母亲告诉他,父亲的遗言就是,让刘旗好好念书,好好做一名警察,他没什么大道理可以教导,但毕竟还是当了几十年的警察,他的遗物中还是有可以留意之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是想成为坏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好坏只是刹那,好坏也有分量之别,人性是脆弱的。希望没有案子,社会一直和谐,且希望一旦有案子时,警察都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履行自我责任和义务。
他看着父亲的工作笔记,心中满是酸涩。
一想到曾经自己总是调侃父亲整天无事可做,总认为要像电视里那样去抓犯人才叫警察。那时的自己太愚蠢了。
而现在的自己,才是最令人讨厌的那种警察:有案子破不了。
懊恼的他,关上台灯,慢慢抽烟,看着窗外霓虹。
有因必有果,嫌疑人不会无端犯罪,也不会毫无破绽。他熄灭烟头,再次提取重点线索,小可是窒息而亡,积木跟踪狂在车祸现场出现,如果他就是烂尾楼奸杀小可的人,但无挣扎痕迹,证明嫌疑人熟悉小可,且最大可能是在小可睡着后,实施奸杀,并将尸体带到烂尾楼。
就算积木男不是奸杀小可的嫌疑人,但他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车祸现场,证明他与胡心禾相识,知道她的行踪,且能随意调配自己的时间。
鱼腥气在身体上留存的时间取决于环境,如果是海鲜户,即使洗澡后,只要不做特殊处理,身上的鱼腥味还是能近距离闻到。而如果只是单纯的买鱼,腥味并不会留存超过半小时,还有一种情况是饭店做鱼的人,但身上会同时存在油烟味。
嫌疑人掉落的自制积木,小巧精致,有淡淡的鱼腥气。
已近凌晨三点,他整理出了接下来走访的要点:鱼餐厅、花鸟水族馆、木料市场。
胡队长,在黑板上写下了案情梳理,再一次和大家讨论案件。
“根据小刘说的第一起跟踪案件的那个积木男出现在了第二起案件的第一案发现场这一特点,再通过我和小郑的走访,我认为这起车祸自杀案应该被定性为恐吓杀人。被害人一直有一个晚饭后去湖边公园散步的固定习惯,嫌疑人通过跟踪了解被害人大致情况,正面交谈后进行恐吓,导致其自杀。”
浓眉郑民警,拿出文件袋,“这个恐吓并不是一般持械恐吓或者因为财色,我和胡队觉得最大可能是复仇,所以我们深入调查了胡心禾的家庭背景。”
刘旗急问,“查到什么没?”
“倒也没查到什么,就是感觉这里面大有文章。”他将文件传阅给大家。
胡队扶了扶眼镜,“最近大家辛苦了,领导说的话大家一定要谨记,咋们身为警察,使命感要强。就拿我来说吧,以前回家很多认识的都给我打招呼,现在发生了这些事,人家都不怎么搭理我了,觉得我没破案还下班回家,浪费国家资源……”
“胡队,我也是啊,连小区的一些毛孩子都来扯我裤脚,说警察叔叔你怎么还不去抓坏人。”
“大家还是说回正题吧。”刘旗感慨道。
胡队不好意思笑了笑,指着刘旗说,“你小子,这几天都不怎么出声,来说说案子。”
“我们前期调查过胡心禾,她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并且无男友,作息规律,与之关联的只有小孩子的家长和幼儿园的老师等,这些都不存在较大疑点。胡队和小郑说的很对,最大可能是复仇,只有因为感受到嫌疑人的仇恨,内心愧疚绝望,才会让一个生活简单的女人在公开场合自杀。”
他突然站起身,说道,“我知道办案要谨慎细心,但我不想和我爸一样在条条框框里想思路!如果我是杀害胡心禾的人,我杀她的理由只有仇恨,这仇恨来自她的家庭。”他举起文件,“胡心禾父母结婚时,两人都已经将近40岁了,奉子生婚,但没有结婚证,据胡显勋的姐姐说,她作为最了解胡家的亲人也只知道胡心禾的母亲叫何秋云,无亲无故,一个人嫁到何家。但何秋云的口音并没有和这里有太明显的差别,这说明她不是外省人。”
浓眉灵光一现,“难道何秋云是从周边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胡心禾的事很值得细究,如果能查出何秋云来自哪里,应该会有突破。”胡队说道。
“何秋云的遗物是关键!”
刘旗和浓眉再次来到胡心禾家,她父亲早年因癌症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在超市兼职,两人一起生活,三年前母亲因为心肌梗塞去世了。
她长得温柔清丽,长发迷人,家里布置得很温馨。
现在一家三口都不在了,也没人来打扫,都觉得晦气。遗物里没有什么文字性的物件,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票据存根之类,总之一切都很普通。
但就在这普通中,刘旗却想找出异常,他不相信作为中年女性独自嫁到这里,没带一点东西。也不相信胡心禾的自杀能如此宁静和平淡。
“我和胡队的意见是,嫌疑人清理过这里,带走了重要线索。”浓眉指着房间说。
刘旗认真检查了几遍,也遗憾地说:“他很聪明,有极强的反侦探能力。”但他话锋一转,望着天花板,“如果这里对他有特殊意义的话,他一定会留下他自己并不在意的蛛丝马迹的。”
他顺着天花板,缓缓转移目光,最后停在一张全家福上。
这是胡心禾大学毕业时,和父母在大学门口拍摄的,一家三口笑得很幸福。
全家福下面是电视边柜,里面是一些书和装饰品。柜子上是一块厚重的木雕摆件,摆件前是一块蜜色琥珀,年代挺久远的样子,琥珀里是一只蚂蚁。
他们还是没能找出有疑点的地方,他心中暗自抽自己耳光,名校毕业的警察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抓不了嫌疑人。
浓眉将门管好,神情也是不悦。
刘旗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琥珀中的蚂蚁,冲不破嫌疑人的迷阵。
“不对!那琥珀有问题!”刘旗夺过浓眉手中的钥匙,快步跑上楼,身后浓眉也跟着他跑着。
他拿起那块琥珀,闭眼闻着,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鱼腥气,“这块琥珀是嫌疑人留下来的。”
“为什么?”
“这个木雕摆件放在柜面上,面积刚好合适。但有人将它移到靠墙的位置,留出一大片面积,摆放这个不足一个拳头的琥珀。”
他指着全家福,“你看,琥珀的位置刚好对着全家福。我家的全家福前也摆了父亲生前手上没摘过的手表。这是一种仪式。”
浓眉取下全家福,对刘旗说,“看看这相框里面有没有东西。”
刘旗点头。
相框里果然有一张被刻意撕开的相片边角部分,是一个和何秋云长得很像的女孩,右下角是日期,1981.3.27
刘旗觉得这个女孩应该是何秋云的大女儿。而这个女孩和嫌疑人一定有某种关系。
他和浓眉接着去了胡显勋姐姐提起的杏园大饭店。
这家饭店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如今的老板是第二代继承人。
“刘警察!”刘旗听到有人在叫他,应声望去。
他们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王玉丰。
他开了包间,和其他两个朋友,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在吃饭。
王玉丰让他们继续吃,自己单开了一个包间,点了几个菜,想和刘旗他们一起吃。
刘旗觉得不妥,毕竟王玉丰还是存在嫌疑。
浓眉则不然,他示意刘旗坐下吃,说不定能得到别的线索。
王玉丰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既然没证据抓我,说明现在我是自由人,难道我们还不能一起吃饭吗?这是公开场合,不会有问题的。”
几杯白酒下肚,王玉丰有了醉意,“其实我刚开始对小可有歪心思,但她确实是个好女孩,她对我的感情很单纯,所以我不想伤害她。”
“她奶奶现在我也经常照顾,我只把她当一个小妹妹,她的死让我意识到我的一些缺点,我现在打算结婚了,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他的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刘旗和浓眉也不好说些什么,浓眉起身去厕所。
他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刘旗的汽水瓶,“好好查案子,我希望能去小可的墓前说个好消息,让她好走。”
“这鱼不错。”他转移话题。
“这个饭店最有特色的菜就是这个砂锅酱烧鲶鱼,这鱼是阳平镇拉过来的,你可能不知道,阳平镇的鲶鱼很出名的。”王玉丰笑着说。
浓眉回到座位,对王玉丰说,“这顿饭我已经付钱了,我们还有事,你好自为之。”说完不顾王玉丰的挽留,和刘旗出了包间。
饭店外,他们边抽烟边走着路。
浓眉说,“我刚刚和老板的父亲通过电话了,他说以前确实在一段时间里订过阳平镇一个叫何秋云的女人家的鱼货,本来和那女的合作很好的,但那女的后来没送了,她家里也没人来接着送。”
“看来我们要去趟阳平镇了。”
阳平镇的景色很好,村口是家很简单的小商店,一些妇女在门边绣鞋垫。
他们开着车到这里来,那些妇女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有一个年纪很大、但气色还不错的妇女,招呼着他们,“外地的吧,有什么事?我能给你们带路。”
这个妇女以前是妇女主任的,她将他们带到家,泡了茶,取了些苏打饼干。
“那我们就直说了,我们是明奕市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警员证。”
她接过来,看了看他们,眼神有一点点严肃。
“您能给我们谈谈何秋云吗?”
“小何啊……”她有些吃惊,随即转身去关门。
“小何聪明、漂亮,还去城里念过一年书,要不是家里穷,也不会辍学嫁人。她还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关系很好,但有一天,她突然拜托我照顾下她家里,我就知道她心里有事。但问她,她支支吾吾也不愿说,我也就不好多问了。”
何秋云在1982年的初秋,在村口坐进一辆轿车,离开了。
直到6年后,她赶着大女儿成年那天,偷偷回来了,但是时任妇女主任的李大姐,非常不解,问她,难道走的那天没把女儿带走!
她哭得天昏地暗,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过了很多年,她在一个夜晚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到这里,给了李大姐一个塑料包,里面是十万现金,是给他小儿子以后娶媳妇的礼金。
此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隔一些时间打电话给李大姐,问起女儿的下落。
但三年前,她便再也没有打过电话了。
他的小儿子陈念康自从父亲酒精中毒去世后,就卖掉了几方鱼塘,只留下一方供自己吃。在大学毕业后,他便定居在城市,每个月回来两次,在老宅住几天,钓钓鱼。
但依旧不爱和人说话,有的人可怜他父母不在,姐姐失踪,还有些心眼坏的,说他是丧门星。
其实也有很多人羡慕他,他的老宅要被政府占用,会补偿他很多钱,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毕竟村里像他那样有学历有存款的男子,说亲的人会很多。
刘旗拿着手上那张阳平村干部和手拿省重点大学通知书的陈念康在他老宅门前的合照。
他周身又弥漫着彻骨寒意,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陈念康将姐姐的照片放进那张全家福,移开那座木雕摆件,放下那块琥珀,向母亲和姐姐鞠躬。
这个常年像琥珀中的虫蚁一般卑微地活在困顿世界里,没有自由,失去自我的男人,在这一刻露出冷冽的笑意,什么都结束了……
四
“姐,你还疼吗,原谅我了吗,当年我没本事救你,如今我彻底给你报仇了,爸爸死了,出轨妈妈的那一家人全死了,再也没有谁碍着我们的眼了。”
“你知道吗?我喜欢上了一个朋友,就是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长得很可爱的那个,她常在我店里买吃的,我经常给她免单。”
“但她渐渐不来了,我找她很多次,都认错人了。”
“后来有一次,她又来店里了,我很高兴,但我却没想到,她买的是一盒避孕套,还骗我说是给朋友买的。她和妈妈一样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姐,今天我要给你说一个好消息。政府给的赔付金和我这些年存的钱可以买一个很漂亮的房子,你一直都想住的那种小楼房。”
“我最爱的姐姐,其实我好想和你一样,变成晶莹剔透的琥珀。”他靠在冰柜边,泪水不息。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被封死的窗子挤出的几丝阳光。一个很干净的冰柜紧挨着墙壁,冰柜上放着积木搭的房子模型,还有一大把修剪过的雏菊花束。
那年。
十二岁的陈念云哭着去找在鱼塘捕鱼的爸爸。
妻子的离家出走让本就嗜酒如命的陈康如丢了魂一样,麻木地一瓶接一瓶地喝酒,陈念云拉着他,不让他再喝下去。当时的他情绪奔溃到极点,面对女儿的阻拦,怒气昏头,失手将女儿打死了。
他连忙关上门,拿起水龙头冲洗地面的血迹,然后将冰柜搬到房间,将女儿的尸体放在最下面,再一层层地铺上冻货,关上门,上了锁。
陈康不知道,窗子缝隙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那一幕。
九岁的陈念康和小伙伴在后山的草坡上玩了一下午,在回家的路上给姐姐和妈妈摘了一大束雏菊,他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子边闻闻饭菜香,要是没闻到,就会去鱼塘找爸爸玩。
立冬了。
刘旗看着眼前这个疲累衰败的男人,冷冰冰地坐着。他已经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态度很好,但也躲不过被判死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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