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参与游戏的人就是局外人

作者: 黄青海 | 来源:发表于2019-04-04 18:21 被阅读17次

    阿尔贝·加缪曾用一句话概括《局外人》的荒谬,他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不在他母亲葬礼上哭泣的人,都有可能被处以死刑。”

    因为面对去世的母亲没有哭,这是不符合社会意义上对人的伦理要求的,所以被判有罪,甚至要被处死。这当然看起来显得有点极端,但我们内心对那一类人还是会进行审判的。

    不知各地丧葬习俗如何,我家乡习俗对葬礼的哭是有要求的。听我妈说,如果有人不哭,他还会被长辈硬生生打哭。我倒没看到真有人被打哭,但看到多半是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哭。

    从葬礼回到日常事件上,我们也可看到一些“人性审判”。如果你对别人悲惨遭遇没表现出沉重的伤痛与同情,就会被视为没人性。

    电影《最佳福星》中,谭咏麟去电影院找洪金宝,人家告诉他没看到洪金宝就大笑,结果正在放映《龙的心》最感人的片段,谭咏麟的大笑引起了旁边的两个壮汉的不满,说:“这么感人,还笑得出来,是不是人?”用武力威胁他一定要哭。

    在具体的悲伤的场景中,作为人自然有相应的表现,但不能因没做出这类表现,就进行二元对立式的人性审判。

    虽然加缪这句话已揭示了《局外人》的荒谬,但我认为不能简单以“人性审判”或“道德审判”来看待这部具有丰富文本的作品。接下来,回归到《局外人》的文本中来具体分析。

    加缪的这部小说,有的译者翻译为“异乡人”,有的译者翻译为“局外人”,我不知道法语原文是如何的,但结合文本来看,“局外人”无疑是最适合的。

    “异乡人”给人的感觉要么是一个远离家乡的人,所到之处都不是家乡,要么是一个从外地来的人发现家乡早已有了异样。

    加缪说:“这本书的主人公之所以被判刑,是因为他不参与这个社会设定的游戏。”不参与游戏的人,那就是局外人。

    在这个层面来说,默尔索是主动成为局外人,他一直都与他人、与社会保持着一种距离感。

    无论是面对母亲的去世,玛丽对他的示爱,雷蒙殴打情妇,老板让他去巴黎,还是老萨拉玛诺丢失了爱狗,默尔索都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感波动,似乎一切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也就这样知道了,接受了。

    我不认为可从这里说默尔索是冷漠的,因为在面对每件事情,他虽没有情感波动,但还是有参与其中,有一些想法。“我们从来不能改变生活,无论如何,生活都是一样的”他这句回应老板提出换一种生活方式的话,就能说明他习惯了生活,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一样的。

    小说中,默尔索在与玛丽看完费南代尔演的电影后,在阳台上看向马路,这一情节也可看成是默尔索局外人身份的体现。

    默尔索看到了全家出来散步的人、去城里看电影的年轻人、坐在门前的烟贩、从体育场看比赛回来的人等各色人等。他们有着丰富、精彩的生活,而默尔索则远远地看着。这部分最后落于一句话,“我想礼拜天总是这么令人颓废的,现在妈妈已经下葬了,我又要上班了,总之,没有任何变化。”

    在生活中,默尔索是主动的局外人,而在法院中,他则成了被动的局外人,他是被排除在外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擅自闯入的人。”这是第一次开庭时,默尔索面对互相打招呼的人们,他的感受。这些打招呼的人是记者,他们是来挖掘默尔索案件的报道价值的,至于默尔索怎么回事,不是他们关心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在处理这件案子时,把我撇在了一边。这一切都在进展着,而我不能有任何干涉。我的命运被发落,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

    “我觉得这还是在把我排斥在事件之外,把我视作不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替代了我。”

    在前面几次庭审中,默尔索还能参与其中,还需会回应相关问题,但到了最后一次,就成了检察官与默尔索的律师的辩论了,他与这个审判庭很远了。

    检察官在不断地审判默尔索,不断地抬高默尔索所犯罪的危害程度。辩护律师则从另一方面来介绍默尔索这个人,说他是正派人、靠谱职员、模范儿子。可默尔索究竟是怎样的人?默尔索自己没有发言权,他成了一个研究标本,审判对象。他就这样成了庭审的局外人 。

    经历了多次庭审后,默尔索对他的行为已没有太多悔恨,更多的是对检察官控诉的厌烦。那他是一个无是非善恶观念、无负罪感的人吗?

    如果仔细看小说,你会发现“这不是我的错。”这句话出现了好几次。作为生活局外人的默尔索,也是多次在意自己行为的对错。

    他请假去奔丧,老板看起来不满意,他说:“这不是我的错。”葬礼结束,他又想起老板的不高兴,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错”。玛丽知道他妈妈昨天埋葬,吓得后退了一小步,他想说“这不是我的错”。这次,他不想说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人总是有那么点过错的”。

    电影《心灵捕手》中,治疗师桑恩对男主角威尔进行治疗时,威尔表现出愤怒与逃避,而桑恩则坚定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这样,才让威尔慢慢放下心防,痛哭起来。这句话是有疗愈效果的。

    “这不是我的错”,这句话从对老板宣示,到自我解释,到最后不想说了,默尔索对一件事对错的重视程度是递减的。这句话让默尔索慢慢调整自己对事件的认识,最后又回到局外人的角度,又回到生活中。

    所谓局外人的角度,就是一切事件最后都能纳入自己的习惯体系中。我想,默尔索这是受到妈妈影响的,“她生前总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

    默尔索也经常以“人什么都能习惯”来看待事情,如妈妈住养老院,她哭是因为不习惯;老萨拉玛诺的狗丢了,十分伤心,因为习惯这条狗在一起了,他和老婆在一起不幸福,他也习惯了。

    他在坐牢中,也慢慢习惯了。他习惯了控制对女人的欲望,习惯了不抽烟,习惯了在牢里睡觉。

    默尔索在牢里除了用回忆打发时间,还通过阅读旧报纸。上面有一则离奇的新闻,相信多数人不怎么留意,但这是有利于我们认识默尔索的,毕竟他读了上千遍呢。

    新闻讲的是一个人发了财后,带着老婆孩子回村庄,他想给母亲和妹妹惊喜,就让老婆孩子住在另一个地方,自己去母亲的旅店,母亲没认出他来,他要了一个房间,露了财,结果,夜里母亲和妹妹合力杀了他,抢了他的钱,等到妻子过来,母亲和妹妹知道真相后,纷纷自杀。

    默尔索的得出的结论是:“人永远也不该演戏。”换句话说,人永远要真实,这是他的准则,也是他抵抗社会设定的游戏的方式 。

    加缪认为默尔索拒绝掩饰自己的感觉,于是社会立马就感觉受到了威胁。人们想让默尔索为罪行感到悔恨,他却感到厌烦,这就是局外人与社会的差异。

    这让我想到鲁迅《立论》里的小故事。一家人孩子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有的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有的说这孩子将来要当官,有的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第三个人就被打了。人们想让你说吉祥话,你却说晦气话,这也是局外人与社会的差异。

    “所以对我来说,默尔索不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而是一个可怜的、赤裸裸的人,他所热爱的,是如昼般绝对的光明,甚至不为阴影留一点点余地。”加缪的解释相信能让人们重新认识默尔索。

    最后,聊聊默尔索的案件。虽然加缪说默尔索被判刑,是因为不参与社会设定的游戏,但事实上,默尔索真的杀了阿拉伯人,而且还对尸体补了四枪。这无疑是犯罪,被判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案件本身很简单,只是把默尔索参加妈妈葬礼以及之后的事都联系起来,从审判案件转而审判默尔索的灵魂。一开始,默尔索还跟律师说这件事跟案子没有关系,但案件审判过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最有趣的是,除了默尔索这个案子外,法庭还要办理一件弑父案。律师说他的案子不重要,记者也是因为弑父案才顺便来报道默尔索的案子。

    检察官可不这么想,“在他看来,一个在精神上杀死母亲的人和一个亲手杀死父亲的人,是要以同样的罪名退出人类社会的。在任何情况下,前者都是为后者的行动做准备的,它以某种方式预示了这种行为,并且使它合法化。”

    检察官不去控告默尔索杀人,却拿他没在妈妈葬礼上没哭说事,这里说的“在精神上杀死母亲”,我想指的是默尔索对待母亲的冷漠,以及母亲死后,他就不把她放心里,又做了一系列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弑父案,让我想到心理学上的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弑父恋母情结。加缪这里是否加入心理学的元素,我不知道,但我猜想这更多指的是伦理禁忌,这都是为社会所不齿的,也是让检察官憎恶的。

    小说中,默尔索的父亲是缺位的,他没见过父亲,只知道一些母亲说的关于父亲的故事。他父亲曾看过处决一个杀人犯的过程,呕吐了一上午。默尔索想起这件事后,表现出对执行死刑的兴趣,还想以后去观看。

    到了结尾,他知道自己将被斩首示众,“为了让一切有个了结,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我还是希望我被处决的那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用仇恨的喊声来欢迎我。”

    这就与前面想呼应了。我甚至想象,到了那天,他可能会幻想出他父亲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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