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严大夫,临走时给了自己一包药。
一包,让千憧可以彻底忘却所有的药。
江淮安不知道接过药时,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境地。但是他却清醒的记得严大夫最后嘱托的那番话。
“千憧小姐若记不得了便最好,若是记起了,怕是会伤及心肺,恐性命难以维系。原本的刀伤就是贯彻了大半个肺部,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切不可刺激她,恢复记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江先生记得把药喂在千憧小姐的饮食里。哪怕,做个什么都不知晓得闲人也好呀。”
江淮安一直不解,之前不是在她的饮食里加了忘忧散了吗?
严大夫抄着手,在回廊里站定。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凄凄然。“可她到底还记得“无咎山房”。到底还记得那儿有株樱花树。”
“北地?”江淮安在糊涂也明白了。千憧虽然去了北地。可她对京城的记忆并没有全部消逝,那处的一景一物 都刻在她心里了。
所以,当江淮安,将马停在北地苍望山上的小院门前时,那一草一木,哪怕方寸之间。没有比那人过去的院子差了分毫。
江淮安当下便明白了。那人的死,于她而言,无异于将她的心肺撕裂。终于使她活得不人不鬼的一夜疯癫了。拔剑之快,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索性抢救的及时,只是人救回来了,魂却随着那人去了。
忘记了,那一日的血流成河。忘记了,那一日的痛彻心扉。忘记了一切人,一切事。可偏偏,这里,却还是和那一处的无咎山房一模一样。
千憧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江淮安紧接着就看到裹成球一样的千憧,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挪了出来。
“你倒是自在,有早膳吗?我的药熬好了吗?你不是来当小厮的吗?怎这般悠闲。”千憧斜眯的眼睛,还是那般伶牙俐齿。
江淮安倒也并不生气,反倒有些宠溺。
“饭菜温着呢,药也煎好了。还给你温了一壶暖暖的桃花醉。我从“家里”带来的。”江淮安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千憧的额头。
“我带了不少东西,都是你爱吃的。就是路上慢了些。过两日就应该能上山来了。”
此时的千憧纵使再讨厌眼前人,可一顾虑自己的肚腹和口舌,也只得给个好脸色。
“先生可有指示?若没有,便让我将这冬日过了去。省的还未出手便已经冻僵了。那些胡人的贵族,再养尊处优,也到底是马背上的男儿。我若不将养好,是没那个力气去杀他们的。”千憧想躲懒。非常想躲懒。
江淮安又岂会不知她的想法。江淮安都知道的,先生又岂会不知。不然,派个健全的人来不是更好。派这么个病人算怎么回事。
自然,是不想让她再回去的。哪怕这里天寒地冻。也好过回去触景生情,再把小命折进去。好歹,好歹先生养了她近二十年。真当她是自己闺女呢。
正厅里,除了地龙。江淮安又加了几个炭盆。用的最好的炭,宫里都少有的。千憧肺不好,熏不得。
简单的早膳,却精细的很。千憧难得的又对眼前的男人刮目相看了。嘬了一口暖暖的桃花醉,吃着咸笋肉丁,就着鸡丝肉粥。这是她来这边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虽然饭后还有一大碗苦了吧唧的汤药。但是,江淮安好似还准备了不少的蜜饯和点心。
有时候千憧觉得,江淮安不该是自己的师兄,倒比先生更像自己的爹爹。只是样貌上和自己比略差一些。
江淮安的母亲是胡人,所以他生的比南方男人更显的魁梧一些。容貌上虽看不出什么,但是瞳孔的颜色还是要比中原人浅一些,仔细看能看到一点其他的颜色。
千憧喝了药,多半是要睡一会儿的。
昏昏沉沉的。但是她还是记挂着院子里的花草。那个约好了上门给侍弄花草的花农最近来的少了。以至于千憧不懂得料理这些,无辜冻死了不少。
“先生在我临走时说,边境怕是要开战了”江淮安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将一个烤好的栗子剥了皮递到千憧的手中。
千憧依旧男装,虽然人不精神,但是头发束的很爽利。接过栗子放在嘴里嚼着。
“朝廷不是已经在边境安排了不少兵马吗?怕什么。”
“怕什么……今年,大雪封山了。你这苍望山尚且如此气候,那些个部落那也好不到哪里去。”江淮安神思间略显得忧郁。
千憧自然知道他是为何。
“你怕,狗急了跳墙。冻的厉害了,这帮子胡人会来我大楚境内烧杀掠夺?”千憧摇了摇头“即便要来,也决不会只为了一点点的口粮和女人。怕是要攻城吧。”
守城之将,是和千憧江淮安一起长大的韩翀。而江淮安记得,千憧却再也记不得此人了。
因为,当初,杀那人的时候,就有韩翀。
千憧摇摇头,无奈道:“咱们是江湖人,又不领朝廷的响银。即便能推算出来又如何。若真要到那天,凭你我二人的功夫,也未必能杀出重围,抵挡住那些胡人的铁骑。”
话已至此,江淮安自然知道,她,全然忘却了。
她是谁,那人是谁。都忘却了。
她似乎只记得自己是个杀手,再不记得其他了。
杀人时,依旧一身男装,不遮面。临走时,总要将剑上的血用雪白的帕子拭干净了,扔在死人的身旁。
也好,也好。
至于韩翀,那是他的命。自己在信件上将胡人部族的动作都一一给他讲的仔细。即便攻城,也要他自己去应对。
千憧欠他的,在那人死时就已经还他了。兵符在手,他可调度所有兵马。
而,他欠自己的。只要千憧永远不记起曾经。自己便不会去找他索命。若记起了,这一役死了便罢,若活着,自己会亲自取他首级。给千憧献祭。
十几年前,还是一起玩闹的伙伴。
如今,这副局面。
无一不是因为利益
无一不是因为权谋
窗外寒风依旧,斜靠在榻上的千憧却早已因为药力昏昏睡去。
江淮安看着千憧的睡颜,终是没能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千憧,曾是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他的心上人。
只是,千憧,有她自己的心上人,那人死了,那人不是他。
而千憧,也随那人“死去”了。
眼前的,不过是一副没了灵魂的躯壳,但总好过连这躯壳都不复存在的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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