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爱玲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女孩,她长相一般,成绩中等,你很难在人堆里将她区分出来。
但是熟悉她的人却都知道,她有一双纤细、灵巧的手,这似乎也注定她能够画得一手好画。
杨爱玲最喜欢的是风景画。在她的笔下,有唱着动人歌谣的小鸟,翩翩起舞的蝴蝶,怀抱着小孩讲着安眠故事的老树。
与林慕风相识那完全是个意外。
在这所以学习为主的私立寄宿高中里,杨爱玲很难找到一个地方安静绘画。以至于每到周末下午,杨爱玲都只能拿着她的画架和画板来到学校运动馆,这个唯一安静的地方(对于寄宿学校的学生来说,周末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离校)。
她会将画架立在观众席与栏杆之间的走廊上,俯视下方的运动场,想象着天空和跑道。很快她就发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林慕风似乎很早就来这里了。每一次杨爱玲到的时候,林慕风已经开始漫跑;她走的时候,林慕风还在做着冲刺训练。
那一天,杨爱玲正专心描绘着运动场的细节。突然也许是手臂酸麻的缘故,那只刚沾上黑色颜料的画笔从她手中跳了出去,越过栏杆掉向运动场。
“啊!”
杨爱玲连忙扶着栏杆向下看去,正好对上林慕风的目光。此时他脸上一撇墨黑,有一滴分墨汁还溅在眉毛与眼角之间,像一颗滑稽的大黑痣。杨爱玲想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是你的笔吗?”
杨爱玲使劲地点头。
“我帮你拿上来吧。”
杨爱玲想说,不用了。但是话还没出口那个男孩已经到了她面前。
“这里面是我吗?”他的头在画架旁边蹭来蹭去,像一只好奇的小仓鼠。
杨爱玲满脸通红,羞涩地点了点头。他看到了,她心脏砰砰直跳
“画的真好,虽然……我不太懂!”男孩挠挠头。在她的画上,整个运动馆空旷无比,橙黄色的座椅们安静地靠着观众席上一排排的阶梯,仿佛在安静等待;昏暗的日光从运动场上空斜落在暗红的塑胶跑道上,带着黄昏的气息;画布中央是宽大绿色的足球场,上方有一阵微风卷着落叶飞舞。·
但这些只是陪衬。少年在跑道的起点屈膝,他双目紧闭、严阵以待。在这幅画里,他是唯一的主角,他的血色已经融进了这片跑道。
杨爱玲还是不敢抬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叫林慕风,你呢?”
她慢慢抬头看向男孩,那张稚气未脱的俊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汗珠密布在他的额头和鼻尖。他真好看,杨爱玲想。
“杨爱玲。”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当你是哑巴了!”林慕风说。
杨爱玲又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唉!”男孩叹气,“给你的笔,我先走了。”
杨爱玲接过画笔。等她再次抬起头时,林慕风已经重新回到了跑道上,随后离开了体育场。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那天回去之后,杨爱玲就像是发了烧一样,脸总是红扑扑的。好心的室友们让她去医务室看看。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然后就用被子盖着头假装睡着了。
其实她一直都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想着林慕风——那个男孩今天和她说话了,可是她表现的似乎并不好。她越想越睡不着,第二天还带着熊猫眼,上课睡觉被语文老师发现,叫她朗读课文,结果是老师让她站了一节课来醒觉。
之后的几个星期,在跑步间隙林慕风会去看杨爱玲画画,然后来来回回,这两个周末运动场仅有的两人也就慢慢熟悉了。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的名字很像吗?”林慕风说,他背靠着观众席的座位,放松地伸着懒腰。
“什么意思?”杨爱玲没懂。
“你名字中的’玲’应该是谐音吧!”
杨爱玲反应了过来,她妈妈其实姓林。对啊,她意识到他们的名字都是……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意思。姓杨的爱上姓林的于是就有了杨爱玲;而姓林的爱上姓风的就有了林慕风。但同时她又觉得——这名字取得有些随便。
“爸爸非常爱妈妈,多以才会给我取这个名字吧!他们两个过得真的很幸福。”
杨爱玲闭上眼睛回忆,她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但是她没有看到的是,林慕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呢?”
林慕风背靠着栏杆,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那朵巨大的白云遮住正在下落的太阳。他告诉杨爱玲,他爸爸是一个短跑运动员,妈妈是一个艺术学校的钢琴老师。
“爸爸逢人便说,他和妈妈的婚姻是运动员与艺术家之间爱情的现实证据。”林慕风回忆说。
杨爱玲脑补着林慕风爸爸说这话时的画面,但是脑子里实在跳不出让人感动的场景来。“你的名字肯定是你妈取的。”她说。
林慕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着实让杨爱玲吃惊了一把。
“想不到老头子也有浪漫的时候!”他自嘲地说了一句。
林慕风告诉她,他的妈妈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因为癌症已经去世了,他爸爸终日酗酒用来麻痹思维,为此他弄丢了两份教练的工作,身体也越来越差。他没有去阻止他爸爸,因为他知道他心里的痛苦。
“我每天从早到晚的跑,不仅是因为我喜欢跑,还因为我想取得好的成绩,让他能够高兴一点。”
其实杨爱玲知道,心里痛苦的人不只有他爸爸,还有一个人的痛苦并不比他少,那就是林慕风。这个男孩在她面前大多时候都带着笑容,但她能够感受的出,实际上他很孤独。她也希望他能够高兴一点。
“送给你!”杨爱玲说。
“什么?”林慕风瞪大了眼睛。
“这幅画啊!就当是谢谢你给我灵感咯。”杨爱玲故意装作满不在意。
“真的吗?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杨爱玲觉得心满意足,“我要把它挂在卧室墙上。”男孩宣称。
“不过还没有画完,可能明天才能给你了。”她说。
“嗯,ok。明天周一,我们整天都在教室上课。到体育班找我就是了。不过……”林慕风想了想,“你要给你的画取个名字,画家都会给自己的画取名的。”
看着自己画中少年屏息凝神的表情,和他准备起跑的动作,她想到一个名字。
“就叫它《等待》……”
2
大白天拿着画框在楼梯间跑来跑去,杨爱玲觉得自己的回头率有九成以上。她现在已经气喘吁吁,从一楼的实验班跑到顶楼的体育班对于她这么一个平常不爱锻炼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体育班的学生都长得有些彪悍,就连女生也是。从这些人中间她很容易就找出了林慕风那略显纤瘦的身影。
“林慕风,你出来一下。”她并不经常去其他班叫人的,她用了自己觉得最简洁的语言,但是听起来又很别扭。好像有些严肃了,老师就是这样叫的。
她的声音引起了整个班级的瞩目,林慕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向她走过来。
“这么早,我还以为要到放学才能拿到呢!”
“明天有考试,所以我今天要认真复习,放学就没时间了。那个,我先走了!”杨爱玲这样说着,虽然她很想再和林慕风说说话。但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令她十分不舒服。
在杨爱玲回身后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后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起哄声。
到教室之后,她赶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语文书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慌。
同桌的小男生很怪异的看着她,“下节课是数学课,而且……”杨爱玲刚想反驳他,“你的书拿反了。”
杨爱玲赶紧转过书来,气冲冲的对小男生说,“我乐意,怎么了?”
杨爱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见那起哄声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但是自己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心里有些喜滋滋的。搞得她这整天的课程都没听进去多少,考试更没有心思复习了。而那些好心的室友又建议她去医务室里看看了。她只能再一次用被子把头遮起来,装作没听见。
终于令人期待的周末再一次来临。在林慕风到观众席上之前,杨爱玲又开始了一副新画。同样是以整个运动场为背景,但是环境却不像第一幅那么安静,而是开始变得躁动。
“为什么明明是相同的色彩,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林慕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但是并没有吓到杨爱玲,因为塑胶跑道上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也并不是完全相同,很多地方我用的颜料浓度都有差别。”杨爱玲说。
林慕风经过认真观察还是看出了一些区别,但还是表示不懂。“你们画画的人总是这样灵感无限的吗?”男孩脸上满是向往。
杨爱玲停下了笔。
“不是。”她有些丧气地说,其实大多数时候灵感都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动。
“那还差不多。”林慕风露出满意地表情,“要真是这样,那命运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最近她的灵感却源源不断,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可能……她知道原因。
“你今天怎么不训练?”杨爱玲问他,她看见林慕风笑得很开心。
林慕风没有待在跑道上继续训练当然是有原因的。他告诉她,他昨天的训练成绩打破了市青少年百米跑记录,当然这只是训练成绩,并不会被记录。体育老师说,如果他能够在几个月之后的市青少年运动会上继续跑出这个速度,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即使没有夺冠也有很大几率会被省队里的教练相中,进入省队之后表现的好还会有一定几率进入国家队,以他的天赋,可能性很大。
“真的吗?那太好了。”她挑着自己的眉毛说,“那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哦!我可是个大功臣。”
杨爱玲很高兴。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他能进省队而高兴,还是只是因为他高兴所以高兴。不过要是他真的被省队教练相中,那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到时候,爸爸也一定会很开心!”林慕风望着天空,“妈妈也会很开心吧!”
“他们一定会的。”杨爱玲看着林慕风十分认真地说,“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谢谢你!爱玲。”林慕风也认真看着杨爱玲,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看向画板。
过了一会儿,林慕风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对她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可是,我的画板和画架……”
“就放在这里吧,反正也没有人来!”
不等杨爱玲反驳,林慕风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他们跑出了运动馆,跑出了学校,跑进了一条偏僻的街道。就在杨爱玲刚准备大叫跑不动了的时候,林慕风停了下来。
杨爱玲大口喘着气,她觉得全身都已经软了,自己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剧烈的体育运动了,但是耳边传来的“叮呤”声使她的情绪稍微得到了平复。
在他们的前面是一家小店,这是一家风铃店,各种各样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条人影袅袅的街道里格外悦耳。林慕风拉着她的手往店里走,她觉得自己还没有缓过来,但却无法将他的手甩开。
整个风铃店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在看守,此时她正在小心地用毛巾擦掉有些铃铛上面的积灰。她似乎对林慕风已经很熟悉了,见他们进来之后,她示意他们随便看。不一会儿杨爱玲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风铃治愈了,兴致勃勃地摇动着风铃下方的薄竹片,倾听它们发出的相似却又不同的声响。
林慕风告诉她,风铃店是他爸爸和妈妈最初认识的地方。小时候,每当过节,他妈妈就会带着他来这里挑选风铃,祈求祝福。他爸爸以前总是带着坚定的眼神对他说,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会和他过一辈子的人。然后林慕风问他,为什么?他爸爸就会大笑着对着他说,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中有“风铃”啊,笨蛋!顺便还用手使劲儿拍他的头。林慕风看着大笑的男人,摸了摸自己无辜遭罪的小脑袋,只能对自家老头儿的逻辑感到无可奈何。
虽然林慕风的回忆里很欢乐,但是杨爱玲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
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里有“风铃”……
杨爱玲觉得自己的脸又有些发烫,她不想让林慕风看见自己的异常,于是她立马转过头假装去看其它的风铃。
过了很久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靠近门口处的一个风铃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很小的风铃,它的铃身是淡淡的粉红色透明玻璃,上面画着一朵开得正灿烂的蔷薇。“真漂亮。”她低声说。
“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恋’!”老太太沙哑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据说这个风铃的铃声会将你的思恋传递给你爱的人,无论你们相隔有多远,他都能够听见。”
爱的思恋!杨爱玲觉得自己不需要,至少现在不需要,她默默祈祷。
“喜欢……”
林慕风刚要说什么,就被杨爱玲的大叫声给打断了,她有些着急。“校门要关了,我要赶紧回去!”
“别急啊!”林慕风想让她放松。
“你又不住校,你当然不急,我要是晚上不回去要被叫家长的。而且我还要去拿画架……”杨爱玲满脑黑线,这个人真的太不负责任了。她边说边往学校方向冲去,只是留下一句,“明天见!”
看着杨爱玲消失的背影,林慕风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老太太所在的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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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之下,最终杨爱玲还是赶在校门关闭前几秒擦边进入学校,随后她匆忙赶到运动馆。林慕风没有说错,这幅画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状态。
她走到画架旁,看着那刚描绘出的一点轮廓,脑海里已经拥有了整幅画卷。在林慕风告诉她,他打破青少年运动会记录的时候,她就完全构思好了这幅画。她要画一幅林慕风在跑道上奔跑的画,在这一次青少年运动会结束之后送给他。
连画名她都已经想好了,叫“冲刺”。本来她是准备给它取名为“奔跑”,但是她又想了想,百米短跑还是叫“冲刺”比较好。
其实她很感激林慕风,这个男孩不仅让她充满灵感,更唤醒了她的活力。她现在感觉自己画画的速度提升了很多,很多以前扭扭捏捏不敢决定的细节,现在都能够很自然地描绘出来。她对自己充满信心,觉得只要她愿意,甚至这个星期都能够将“冲刺”完工。只是杨爱玲不想太过草率,认为既然时间不是那么赶,那么自己也不用着急。
之后几天,杨爱玲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已经有些时间没有看见林慕风了,平常体育课的时候,都能见他在操场打篮球,这些天他都不在,难道是自己太想他了?杨爱玲赶紧甩了甩脑袋。
这天在宿舍,杨爱玲靠着枕头在床上看书。她听见室友在大声八卦着什么?“你们知道吗?我们学校的百米跑第一名,林慕风……”杨爱玲突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他爸爸去世了!”
“什么?”
她的声音把室友们都给吓了一跳。杨爱玲继续追问。
她们也只是听说,听说他爸爸因为饮酒过度,导致脑溢血,送进医院时已经为时已晚,没有抢救过来,他这几天都在家里准备葬礼。杨爱玲终于明白,并不是她的错觉,林慕风的确几天没来了。
几天?等等。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个周末。”
上个周末?就在他们分开之后不久,就在那个晚上,林慕风已经孤身一人。杨爱玲突然想哭,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女孩一样作为一个旁观者若无其事地谈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林慕风的妈妈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成了一个孤儿。
杨爱玲将头转向墙,她控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它们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就好像林慕风的悲伤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想要立马赶到林慕风的身边,去安慰他,至少能够陪陪他。但是她出不去,现在并不是周末,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杨爱玲安慰自己说,这几天他有亲戚陪伴,也不太需要自己,还是不要去添乱了,等他到学校之后,自己再去找他!但是在那之后,林慕风再也没有到过学校,一直到杨爱玲把“冲刺”画完时,他都没有出现过!
她看着自己画里那个男孩,他是那么矫健。他在阳光下奔跑,身后拖着长长的虚影;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坚定不移地看着终点。现在杨爱玲要把它寄出去,从体育班一个健硕的男生口里,她得到了林慕风的家庭住址,她要把“冲刺”寄给林慕风。
寄件员是一个中年大叔,看了她写的收货地址后笑开了。
“小姑娘,你出门走几步就能到,不用再浪费钱了。”
“拜托你了,叔叔,他必须要尽快收到。但是现在我出不去。”
看着杨爱玲诚诚恳恳、眼泪汪汪的表情,大叔终于撅着嘴同意了。
“算了吧!反正我今天也要路过那儿,我就帮你带过去吧!”
“太谢谢您了。”要不是他拦着的话,杨爱玲真的恨不得要给他跪下了。
希望他看到画之后能够好过一点,杨爱玲心想。只是之后过了很久,林慕风还是没有在学校里出现,对于她的画也没有了回音。不安在她的心里产生,不断放大,直到被证实。
当室友告诉她林慕风辍学时,她感觉自己像是遭受到晴天霹雳,很久没有缓过神来。等她终于理解辍学的意思地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装作急性肠胃炎一般地难受去班主任那儿开假条,本来班主任将信将疑,但是她脸上的眼泪成功将他骗了过去。出了校门之后,她一路上问人,才找到林慕风家的住址,但是任凭她再什么喊叫,屋内都没有回音。直到被惊动的邻居告诉她,房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过人影。
林慕风就这么离开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杨爱玲心里有些绝望。
她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比那天林慕风带她长跑之后还要无力。她觉得自己就像游荡在这条街上的灵魂,毫无方向,没有目的地一般地飘荡。在她的身边,不断有人行色匆匆地走过,他们有的满脸愁容,有的欣喜万分,为了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但这些对杨爱玲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整片天空变成了灰色,阳光也变得如同朔月刚过是一般暗淡。她眯着眼睛让视线变得模糊,这样她就能骗自己说,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太阳渐渐接近地平线,她也走到了学校旁,但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走进了旁边熟悉的僻静小巷。
今天的小巷不像那天一样安静,她听见深处传来吵杂声。在她模糊地眼睛里,她看见有一群身穿黑衣的男子正在殴打一个人,并且其中一个人还在不停叫骂。
“真是不知死活,敢在我们酒吧捣乱!”
被殴打的那人只是抱着脑袋,一动不动。杨爱玲还是认出了他,是林慕风,她尖叫着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
她推开挡在她前面的黑衣男子,护住躺在地上的林慕风。
“小兔崽子,下次再让我见到你,肯定打死你!”那群黑衣男子见到有人来了,也没有继续下去,撂下狠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杨爱玲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不过随及迅速平静,她又看见林慕风了。她一度以为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他了。
“放开我!”
她听见自己身下有人在怒吼。
“哦!”
杨爱玲赶紧起身。
“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林慕风没好气地说。
等杨爱玲起身之后,她才看清林慕风的模样,用凄惨来形容毫不为过。他脸上到处都是淤青,嘴角带有血迹。不过在他的衣服覆盖之下应该更为严重,因为他连起身都做不到,而且他不要杨爱玲的帮助,只是一个人爬到街旁,手中的啤酒瓶在地面拖得叮当作响,然后通过墙壁的支撑才勉强起身坐在沿角。
杨爱玲想啤酒瓶里的酒没有漏完真是一个奇迹。她看着他拿起酒瓶往自己嘴里倒酒的时候,觉得很心痛。她不想要他自暴自弃,不想看到他就此堕落。
“为什么要辍学,你不是很喜欢跑步吗?”
杨爱玲再也忍受不住寂静,她想要挽留林慕风,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最后都没有问出来。
林慕风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只是抬起了头,看向头上昏暗的天空。双手紧紧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然后缓慢松开。
“以前,我总是以为只要跑得认真,只要努力训练,爸爸看到我的成绩之后就会好过一点,然后尽快从悲伤里走出来……”他的带着沙哑,杨爱玲看见泪水在他的眼角留下,“但是在为爸爸守灵的那天晚上,我开始想,我做对了吗?最后我明白了,我错了。我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训练上,并且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然而实际上我也只不过是在逃避悲伤。最近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把训练的时间分一点来陪陪他,和他谈谈心,他会不会少喝一点酒,然后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杨爱玲知道了林慕风辍学的根源,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悲伤,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不过她也不打算安慰,这几天应该有太多的人做过这样的事。但是林慕风需要的是激励,是刺激,他需看到新的希望。
“你不是对我说你喜欢跑步吗?”
“我现在已经没有跑下去的理由了,你还不明白吗?”林慕风大吼。
“不,你有。”杨爱玲也大吼,“你跑步不仅仅是为了你爸爸,也不仅仅是为了逃避你妈妈的去世,你是真的心里喜欢,所以你才能够坚持下来。你不是说你要在几星期之后的青少年运动会上打破记录吗?啊!现在就放弃了是吗?”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努力使自己声音里带着嘲笑。她看见林慕风抱紧脑袋,在使劲撕扯自己的头发。
“你需要理由是不是?就算是为了我……”男孩扭动的双手有那么一刻的暂停,她看见了,“为了我给你画的两幅画,你也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他会懂吗?他知道的,他知道他不能放弃!
“我的画不会给现在这个人,我画的也不是现在这个人。”说完之后,杨爱玲转身跑开了。只剩下林慕风一个人愣愣地待在原地。
黄昏的清风吹过,夕阳也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偏僻的小街内寂静无声。
4
回到宿舍之后的杨爱玲迟迟无法冷静下来,差点就将自己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那些话都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林慕风会怎么想?她有些心乱如麻。不过此时她心里却又很开心,林慕风并没有离开,他还在她的身边,只要他在,就有希望。
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幅画,画面中的男孩并没有在奔跑,他只是坐在塑胶跑道旁边的台阶上,静静地仰望着天空。这才是她为林慕风画的第一幅画,还在“等待”之前。那是是她刚去运动馆之后不久画的。
那时候的她和林慕风还不认识,他们一个在运动场,一个在观众席,这样的距离足以使两个陌生人之间永无联系。杨爱玲想要是那天她手中的笔没有乱飞的话,这种情况也应该持续下去!每个周末她都看见林慕风在泥红色的跑道上,重复的奔跑,她觉得这样很无聊。可不就之后她又一想,这也许就像画画一样,别人肯定也觉得她很无聊,拿着画笔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可是她却能够在画画中找到乐趣!那个男孩一定也是这样。
很多时候,在男孩的训练间隙,她都会看见他坐着发呆!他总是背靠着墙,仰望着正在西落的太阳,所以最开始杨爱玲给这幅画取名叫“仰望”。但是后来她又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那个男孩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有种忧郁的感觉。最后她还是将画的名字改了,改成“思恋”。他一定是在思恋一个很重要的人吧!她想。
杨爱玲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为林慕风再画一幅画。
两个星期之后,画终于画完了,而此时距离运动会也已经不到一星期,本届市青少年运动会的场地就在他们学校,而学校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了。
她再次把画交给了寄件员大叔,中年人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帮她送到,反倒是杨爱玲的千恩万谢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幅画蕴含了杨爱玲对林慕风所有美好的寄托,也是她这几幅画的完结。画面上是男孩冲过百米线终点的瞬间,画中的光线柔和,空气温暖,即使周围是空荡荡的座椅,也不会令人感到孤独。男孩脸上满是汗珠,衣服也被打湿了,但是他的神情却已经开始从严肃转向平和。
杨爱玲在画的末端给它题名叫“释放”,她相信林慕风看到之后一定会懂她的意思。但是,他会释放吗?
直到运动会之前,杨爱玲都没有再见到林慕风。她心里有些担心,不过她有预感,林慕风不会缺席的。
运动会当天,杨爱玲起得很早,匆匆吃完早饭之后,她就赶到了运动馆,坐在她熟悉的观众席上,因为男子一百米的安排时间是在上午,她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占好位置。
在运动员入场那一段时间,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她在搜索林慕风的身影。她没有找到他,有些着急,一着急就更找不到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吗?她一脸苍白地想到,直到她听见枪声响起。
他来了,杨爱玲看见了他,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杨爱玲欣喜若狂。
他的速度似闪电,身影如同疾风。他是全场的明星,一骑绝尘,没有人能够超越他。全场都沸腾了,所有的观众都在为他欢呼、呐喊,杨爱玲也是其中之一。泪水夺眶而出,但是杨爱玲却在笑,她一只手擦拭着脸上的水珠,另一只手不停在空气中挥舞,一边为他嘶声呼喊。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男孩打破了本市有记录的最好成绩,甚至有可能有机会挑战更高的记录。
在领奖时,她看见林慕风在向他招手,但又或许他是在和所有人打招呼。这么远他看不见我,她想着。
之后的比赛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她也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她离开了这个赛场。因为运动会,学校也处于假期之中,她走出了大门大开的校园。她想要闲逛,散散心,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僻静的街道。
风铃的“叮当”声从最深处传来,她走到了店门前,老太太依旧在闲适、缓慢地擦拭着风铃上沾着的灰尘。她发现,店门前挂着的那个小巧的“蔷薇风铃”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某个正陷入思恋中的人把它买走了吧!杨爱玲想。
“杨爱玲!”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欣喜地转过身,那个男孩正皱着眉苦笑着看着她。
“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你就不见了!”他向她走了过来,眼睛看着她,带着温暖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林慕风对杨爱玲说,省队的教练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不久就要离开这个学校,去其他地方训练。
尽管杨爱玲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当她亲耳听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失落。不过,这对林慕风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去更专业的地方,有了更专业的指导和更激烈的竞争,他将会跑得更快。而且,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吧!
“这个给你。”
看着林慕风手上的东西,杨爱玲眼里充满惊喜。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小巧的粉红色风铃。杨爱玲接过风铃,将它在手里轻轻摇动,清脆悦耳的铃声在空气中缓慢扩散。
“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结果那天你跑的太快。后来……”杨爱玲抱住他,她知道他需要,“也一直都没有机会给你。这样,以后你想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啦。”林慕风坏笑着说。
杨爱玲放开他,看他的得意的样子,皱了皱鼻,反问道:“那你想我呢,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你不用知道,”就在杨爱玲有些生气的时候,她发现林慕风正在认真看着她,“因为我每时每刻都会想你!”
肯定又是在哪儿偷学的情话,但是她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呢?
“你的画,我都很喜欢,谢谢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林慕风带着坚定地说。
那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那天的时间在铃铛的轻响声中结束,它流逝得缓慢却又短暂。
林慕风离开了,但是杨爱玲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之后每一次想他的时候,她都会轻轻摇动粉红色的铃铛,他说过,这样他就能够知道她的思恋。
……
很多年之后,男人在家里沙发上对他的儿子讲着他的故事。
“从进入风铃店的时候起,我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男人动情地说。但是他的儿子却十分不解,他脸上满是疑惑。
“为什么?”
“笨蛋!”男人用力拍他儿子的脑袋,“这你都不知道,因为我们的名字里有’风铃’啊!”
小男孩对男人的逻辑表示无奈。
“你又打儿子的头,他迟早会被打成像你一样的傻瓜!”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样还好了,他可以不用被逼着画画了!”男人低声说。
“你在说什么吗?”
“额,没、没有!”
小男孩摇摇头,他严重怀疑老爸讲的故事的真实性!
阳台上挂着的风铃轻轻晃动,它全身粉红色,不时发出“叮当”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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