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放下笔,黑色的墨汁渗入皮肤,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角。紧接着床上那穿着华丽的女人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好了吗?”她激动的抚上那张无比精致的脸,瞪着眼睛望着我,瞳仁微微张着,还没有习惯光,眼角的线条在慢慢变得自然起来。
“三日内不可碰水,表情不要过大。”我把桌上的铜镜递给她,镜中那张脸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普通,变得格外美艳动人,她用手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脸,边摸还边感叹着,像个戴着鲜花的乌鸦那般聒噪。
我已经对她们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而且这种激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刚画的脸是不禁摸的。
“别摸了,再摸就花了。”
我走到桌边,正欲清理我画脸的痕迹,一只全身雪白的鸟就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我肩膀上,把嘴里衔着的一朵红花放在我手心,扭着圆滚滚的小脑袋蹭着我伸去的手,头顶那撮艳红的毛分外显眼。
我心里暗叫不好,后退一步后背贴在桌边,探出右手想悄悄收起桌上那支小狼毫。
“楸!”小白鸟突然煽动着他纯白的翅膀从我肩上飞起来,落在桌子上,用泛红的喙叼住了我刚刚摸到笔的手指。
我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转过身去从他嘴里抽出我的手指,他抬起头来瞪着浑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还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像是在抗议。
“风眠,还有三张就够了。”
我避开他的眼神,快速地收起笔。
砚台里墨汁已经见底,只够最后一张脸了,我看了一眼柜子里一摞厚厚的人皮,背上行李,趁着风眠不在,偷偷走出门。
这是我画脸第二个年头,在这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画一张脸,除了留下摘除的旧脸,我没有其他任何要求,想要什么样的脸我都能画的出,因此找我画脸的人很多。一张一张的人皮在柜子里摞起来,我每天都会去数一遍,感受着那种一点一点接近成功的喜悦。
不管风眠如何阻止,我都不能放弃。
画脸的墨汁比较特殊,需要苍山上的一种蛇的胆汁,混兽血,方可作为画脸的墨汁。
记不清第几次走这条路,小路崎岖不平,很少有人走,我看到路边有风眠采给我红花,弯下腰去掐下一朵,和那朵一起放在衣襟里。
苍山上的树长的很密集,我得时时刻刻防着有什么不明生物从头顶或脚下冒出来,我走的很慢,直到日头偏西才走到目的地。
好在运气还是不错,没过多久我就在一块大石边上看到了匆匆赶路的蛇,它大约一指粗,绿色的蛇身上有几条白色的纹路。我急忙抓住蛇尾把它从地上提起来,一只手快速向上探去抓住蛇头,把它扔进蛇袋里。在太阳落山之前我又抓了一条蛇。
当我提着蛇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路了,月色朦胧,不时的有小动物经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走的提心吊胆,袋子里两条不安分的蛇也因入夜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慌乱,突然我的目光触及到一双透着寒光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幽的浅蓝色光晕,我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手被树枝刮破流出血来,鲜血流在蛇袋上,散发出有种独有的腥气,那双眼睛的主人明显兴奋起来,迈开步子一点点的靠近我,脚下的残枝发出微弱的喘息。
我呆坐在原地,世界静的好像只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我血液疯狂地流动声。
黑暗里的那双眼睛变得清晰起来,我几乎可以看见它在风中微微抖动的胡须,它不停的朝我呲着牙,一道从眼角延申到嘴角的黑色条纹分外醒目,浅黄色的皮毛上印着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点,他的喉咙震动着发出低吼声,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渴望。
我不敢乱动怕惊扰到他,但是蛇袋里的蛇却突然兴奋起来,不安的扭动着。
我看到猎豹的耳朵轻微的抖动了一下,突然朝我飞扑过来,我本能的翻了个身,蛇袋正巧打在猎豹的脸上,但是猎豹的爪子还是将我的衣襟抓开,我放起来的两朵花都掉了出来,像是两滴鲜血洒在地上一样刺眼。
紧接着,花掉落的地方爆发出异常耀眼的光华,刺得眼睛生疼,那只猎豹也低吼着向后退去,我乘机爬起来就往山下跑,两条蛇在蛇袋里不停地扭动,我手心里全是汗,好几次蛇袋都险些滑落。
好在来的次数多,我已经记得路,那只猎豹也没再追过来,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颤抖着艰难前进,好像走完了生命里最长最险的山路。一路上跌跌撞撞,直到下了山我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挂的破烂不堪,腿上也留下了好几道血口子。
回到小屋天已经蒙蒙亮了,我随意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开始摆弄那两条好不容易消停会的蛇。
碧绿色的胆汁混一些兽血,一点点淌进砚台,做好这些后,天已经完全亮了。
风眠站在窗户框上,看着我轻轻揭下床上那姑娘的旧脸皮,没有五官的脸就像一张平面图。狼毫沾满墨汁,在砚台上轻抿几下,鼻子画起,然后是眉毛,是红唇,最后才是眼睛。
在画好眼睛的最后一刻,墨汁渗入皮肤,五官开始变得真切起来。
我把最后一张人皮和之前的三百六十四张放在一起,只要把这些凝成人形,再画上脸,你就能回来了。
风眠站在窗上无精打采的看着我,头顶的红色像是血要滴下来,自我从苍山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我总觉得和那光有什么关系。
我将那刚刚凝成的人形放在床上,画过这么多张脸的我,就像第一次画脸时一样,手不停地抖,仿佛未曾用过毛笔,每一笔都要画很久,迟疑很久不敢落笔,手掌心渗出汗来,心脏快速地跳动,当我画好最后一笔之后,那一幕迟迟没有出现,我茫然地站在那里,是哪里出了问题?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
我喃喃着那句话,从我第一次接触画脸,就不断萦绕在耳边的话。
难画心……我画脸,未曾画心,而此次画面凝魂,算是画心吗?
从我学习画脸到集齐这三百六十五张人皮,为了让他恢复人形耗费这么多年,再难,我也不会放弃。
有人告诉我,苍山上有一种鱼,长在一个很隐蔽的暗河里,人道:‘此鱼可通灵,可渡魂。’
我再一次背着东西前往苍山,只不过这次没有逃过风眠的眼睛,他落在我的肩膀上,打起精神跟着我,再路过那红花时没看到一朵开放的,七天时间那些花已经全部凋谢了。
我在苍山上找了很多天也没有找到暗河,直到第四天,在一株藤曼植物的掩映下,一个漆黑的洞穴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走进洞穴,隐约听得到轻轻的呼吸声,略微往里一点,地下堆积着一层粘稠的糊状物,几只蝙蝠被惊动飞了起来,风眠在我的肩头不停的跳动,显得很焦躁。
“别急,就快好了。”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
他扑棱着翅膀向外飞去,见我没反应又折返回来,不停地绕着圈。
“找不到鱼,我是不会走的。”
我不再看他,回过头继续向里走,他很挫败地飞回来,停在我肩膀上。
地上的堆积物越来越厚,已经没到了我大腿,每一步都搅动着粘稠的堆积物,偶尔会看到冒气几个大泡泡,走的很艰难,满满一岩洞顶都是倒吊的蝙蝠,被我惊动后尖叫着朝更深的地方飞去,洞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人头晕。
终于听到了水声,我顺着声音一步步找去。
一条窄窄的小溪出现在我面前,水很清,让我一下恢复了神气,但我并没有看到有生物的迹象。
我继续顺着溪流向上游走去,准确说,是爬。
岩壁到这里渐渐压低,仅容我勉强爬行,风眠在我前面走着,坚硬的地面摩擦着我的皮肤,十分难受。
不知道我爬了多久,岩洞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一个巨大的地下湖呈现在我眼前,我看到一条蓝色的鱼一闪而过潜入水底,我站起来跑向湖边,湖底的岩石清晰可见,并不深。
我慢慢向鱼靠近,双手一拢,居然抓住了那条鱼。
我兴奋向岸边走,湖水冰凉刺骨,鱼的身上没有鳞,滑腻腻的很难抓住。脚下的岩石长满了我认识的植物,我走的很不稳。
突然,我脚下一滑栽倒在水里,还好我钩住了鱼鳃才没让鱼跑掉。但是,紧接着,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拖着我往湖中心游去,我惊恐的扑腾着水,两只脚用力蹬着却什么也没蹬到,脚踝被撕扯得生疼,我感觉血液顺着我逐渐干瘪的血管向外喷涌而出,水花四溅,扰乱了原本平静的湖面,心底里深深的恐惧支配着我。
我抬眼看到风眠正朝我飞来,头顶的红色扩散到眼角,殷红的一大片,像是破了个窟窿。
他越飞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梦里相见过无数次的脸,此时正清晰的摆在我面前。
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耳边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周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一片黑暗。
“我一直都在,你又何苦要寻个肉身。”
醒时我躺在那片红花从中,叶子上滴着几滴殷红的血,我检查了一遍都没有看到身上哪里有伤口,只看到脚踝上有两道紫红色的印记,手边还放着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鱼。
我爬起来疯狂的往回跑,脚踝传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痛也不在乎,我只想快些回去,快些画好他的脸。
我的手抖的不受控制,眉心的血红染上后,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风眠!风眠!”
我觉得我此刻像个疯子。
我大叫着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见往常随叫随到的小白鸟。
血……我突然想起来花叶子上的血,不是我的会是谁的呢……
我连滚带爬的回到那片花丛,泥土里那只白色的鸟满身是血。
“我不要你变成人了,就算是鸟也好啊!”我抱着那只鸟绝望地喊着。
“一个人就不要再傻了。”
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丛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很快便化作一堆枯草。
枯草中间,一个埋在土里的骷髅微微露出一个眼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