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之客

【熙月篇】

卷一:她言

“阿月，你不要急，等我救你……”耳边充斥着嘈杂的水流声，震的耳膜生疼。哗啦哗啦……熙月慌张地挥动双手拍打着水面，溅起青绿色的河水，像盛放的烟花就要转瞬即逝。

她不想死啊……

另一种水声渐渐靠近，冲破河水原有的纹路，他努力地探手去抓那个毫无理智的人。慌乱中，熙月触到一个东西，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抱紧。怀里那个东西努力地挣扎着，却也挣不脱，两个人一起被河水一点一点地冲向下游去“阿月、阿月，你松手，我带你上去……阿月、阿月……”

在下沉，那个人焦急的声音变得模糊，听不清了。熙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向上寻找胸腔期待已久的空气，河水灌进肺里，视线里是青绿色的河水，夹杂着上浮的气泡。色彩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变成浓重的黑色。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却都是他一个人的脸……

是真的，要死了吗……

“阿月、阿月，你要好好活着啊，阿月……”朦胧中，他的声音从耳边灌进脑海，熙月沉重的眼皮紧紧盖住她的双眼，睁不开。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声，和那断断续续带着淡淡温度的虚弱的声音，恍若隔世……

临死之前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真是好啊……

卷二:恍世

“喂！阿月，你在干什么啊？”房梁上趴着一个人，一只手挂在我头的斜上方，在空气中乱抓。头微微偏向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极了一只猫。

“抄诗经。”我抬眼让他落在我的视线里，扬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我叫熙月，三年前差点被淹死在河里，是夏敬凌救了我，可他却替我死在了那里。而那以后，乌夜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坚信他就是三年前死去的夏敬凌。

“阿月，别抄了，今天灯会，去看看吧。”乌夜从房梁上跳下来，完美地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笑嘻嘻的挑着眉毛利落的从我手上抢走我的笔，墨汁溅在我刚抄好的诗经上，就是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记得那时的夏敬凌在离开我回来后，捧着我的脸说“阿月，阿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乌夜不知道，也许是他忘了，只要他是夏敬凌，我不介意他记不记得。

“算了，反正已经花了，回来再重抄吧。”乌夜拿起那张宣纸对着窗子，光穿透宣纸却被刚刚溅上去的墨汁阻挡在外，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块阴影。

“好吧。”我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被墨汁晕染的模糊的字迹，和他那略带得意的笑容，他一定是故意的。

尽管心里有不满，但我还是将手放在他伸过来的手心里，温热的温度，像极了他。

每年的灯会都办得很热闹，大大小小的花灯满满当当的挂满一条街，照的墨色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是被这佳节的气氛所陶醉。

记得那时我和夏敬凌一起去看灯会，我挽着他的胳膊，踩过路上一块块五彩的雨花石，轻嗅着花的香气，游走在花灯下，花灯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和的模样和声音永久的烙印在脑海里。

那时我发誓，这辈子都只愿意嫁给他一个人。只是……他却在三年前陪我去游玩的时候，为了救我，死在河中。当我看见他被泡的肿胀的身体时，似乎世界都塌了。

还好，乌夜出现了。

我偏头望向身侧乌夜那与他截然不同的面容，他正伸手去抚摸那高挂着的花灯，灯内油纸上画的图案映在他的脸上。

“哎？阿月，换个视角看吧！”乌夜转过头望着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花灯的我，微笑着说，趁我不注意，架起我放在他的肩上。

对，他是我的，我的夏敬凌。我这样告诉我自己。

“阿月，怎么样啊？”乌夜仰起头来看我，我低下头，笑着看他，他的温暖的笑容沐浴在黄色的光晕里，就像三年前我和夏敬凌。如果他不是我的夏敬凌，又会是谁呢？

乌夜的肩膀让我处于一个很好的视角，他带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闲逛，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三年前，一切都没改变。

我微低着头，看着拥挤的人群，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看，那个人穿得好奇怪。”我的视线落在一个全身上下都是黑的人身上，他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梳理好，带着一块青玉扣，看着很眼熟。

他穿梭在人群中，最后停在一个老人身边。

“哪个人？”乌夜朝我看的方向望去。

“就那个，穿黑衣服的那个人。”

“是他……”我听见乌夜小声地嘀咕。

“是谁啊，你认识？”

“那倒不是，是我一时眼花，认错人了。”乌夜将目光从那个人身上收回来，看着我说。

“哦。”我回应着，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向那个男人，他似乎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那边已经是一片慌乱，有小孩大喊着爷爷，之前那个老人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地抽搐着。那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不一会，他回过头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宁静如水，仿佛包揽了全世界。

无比熟悉的脸，即使隔着那么选的距离，我也能准确的认出他。

“乌夜，带我去那！”我看着那个人说着，心脏跳得极快，仿佛要窒息。

“那？”乌夜回过头来，看到我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坚决地扭头。“去那干什么，哪里那么乱。”

“觉得那个人是夏敬凌！我要去！”

“夏敬凌？今天过节我本来不该说这个事，可是你要清楚，夏敬凌三年前就死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他，别去了，可能是你看花眼了。”乌夜把我放下来，认真的看着我说。

“就算他不是，我也要亲眼确定。”我扭着头，看着那个人要离去的身影，冲乌夜坚定的说。

“阿月，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你没有办法从他逝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活在过去啊。”乌夜看着我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原来他一直都这么在乎这些，我却从未察觉。

“那好吧。”我妥协了，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淡去的那个人。

“那我们回去吧，你的字花了，还需要重新写呢。”乌夜拉起我的手，用温和的声音说，带着我走向与那个人相反的方向。

卷三:迷惘

我蜷缩在一个角落，身子贴着冰凉的墙面，四周昏暗，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挂满蛛网的窗子透着清冷的月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我躲在这，只知道有人私语着，在用斧子用力地砍着我躲着的这间破旧的屋子的门，斧子锋利的刃穿透老旧的木门，一丝光从缝隙里挤进来，一只猩红的出现在哪里。

“哈哈，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偷命贼！杀了他，把命还回去！”

“啊！”我被惊醒，猛的起身，窗外的月光将婆娑的树影印在窗纸上，有些渗人。

我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树影中隐去，揉了揉眼睛，打算出去走走。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我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着缺了一块的月亮，铺开银色的光芒。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眼前站着一个人，低着头，脸被披散着的头发隐没在阴影里。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声音沙哑，像是落在地上的沙砾。

“我家就在边上，不是我一人。”我往后退了几步，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可惜没能做到。脑海里浮现先前的梦境，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怕我杀人灭口？”他轻笑一声，背过身去，语气还是先前一样的平淡“好了，我看不见你了，快逃吧。”

尘封的记忆再次被掀起，四年前的那个雨夜，这句话，这个动作，他的脸，一如初见。

“夏敬凌。”我脱口而出。

“夏敬凌？是谁，为什跟我提他。”那个人回过头，语气里满是诧异，和不解。“是旧人吗，旧人，就忘了吧。”

我看着他冲我摇摇头，然后消失在夜色中，有些失神。

是啊，旧人，就忘了吧……

“阿月！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乌夜的声音，带着倦意，怕是还没清醒，是被我吵醒了吗。

“我听见有喊声，去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急死我了。”乌夜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么凉，出来也不加一件衣服。”他把我的一件衣服递给我，语气里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披上衣服，想回去，却被乌夜一把抓住“刚刚，你见到谁了？”

他没有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而是见到谁了，他是确定的。

“不认识，连脸都没见到。”

“他给你说什么没有？”不停的追问，乌夜什么时候这么多疑了。

“他说让我忘记旧人。”我回过头，看见乌夜一下子平静了的面孔，他松开了手，和我一起回去了。

卷四:故人

回去之后，再也没能睡着，睁着眼睛一直挨到天亮。

是屋外的狗叫声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想要忘记过去，我却更加的深陷其中。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争吵“昨天，你为什么要来见她？”是乌夜。

“昨天？我并没有来啊。”那个人声音沙哑，和昨天夜里的那个人很是相近。

“我嗅到你的气味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都是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来搅乱我们的生活？”乌夜的声音很是暴躁。

“三年前，你不也一样，我只是想来见见她，而你的手段，可是够阴险。”那个人的声音很平淡，字字清晰，全都命中我的心。

“我不想和你在纠缠下去了，我的任务完了，我要走了。”

我急急地冲出去，看到的只是一个黑衣人的突然消失的剪影，地上一条血肉模糊的死狗，还有，失神落魄的乌夜。

“乌夜！”我头一次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见我是满脸都是诧异，或者说，更多的是害怕。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隔的好远。

“我都听见了，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马上要触到真相，我居然异常平静。

乌夜把头扭回去，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乌夜居然带我到三年前出事的那条河边，他果然知道很多，而我现在已经能确定，他不是我的夏敬凌，那他到底是谁？

我坐在离河岸不远处，耳边充斥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就像时光逆转，回到三年前，我还是坐在这里，只是这次，我等的不是夏敬凌，而是乌夜。

“阿月，看着我，你一定记得我。”乌夜从河边的树林里走出来，阳光一点一点覆盖过树的阴影，我注意到他身后的尾巴，除了末端的一点白，其余的全是墨染的黑色，视线移向他的脸，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眼睛变成了杏核一样蓝色猫眼，头上一对黑色耳朵有白色的尖。

“你是……踏雪！”我惊呼道。

踏雪是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三年前在我出事之后就失踪了，没想到，他就是乌夜……

“对。”乌夜走近我，我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随着光而变化着。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事实，我怕你恨我。”乌夜的语气极尽悲哀，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求饶。

“事情都发生了，总要接受。”我避开他，坚决的说。

“他是死神。”乌夜垂下头，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

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被结果吓到。

果然还是隔了这么长的距离，三年不见，他就变成我的一位来自异乡的客人了。

【乌夜篇】

卷五:旧梦

三年前，我还是那只猫，叫踏雪，坐在熙月的身侧等待着熙月即将嫁的那个人——夏敬凌。

我不喜欢夏敬凌，因为熙月喜欢他。

那个人从林中走来，一袭白衣，乌发用一块青玉扣束起。

熙月见到他很是开心。最后，只剩下了我卧在河岸边上，看着他们嬉闹。

熙月不小心滑了一跤，跌进河中央，她不会游泳，我原本想去救她，可是夏敬凌先我一步。

我趴在河边静静的看着她们挣扎过后沉入河底。

我想让他死，然后，我去救熙月，没了他，熙月会接受我的。

可惜，熙月死了，他居然好好的活着上岸了。

然后他抱着熙月的尸体突然跪在我面前，冲我道“踏雪，我知道你是仙，我也知道你喜欢阿月，我求求你，救救阿月。”

熙月我自然是会救的，他不说我也会，可是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我面前，不利用一下就浪费了。

“救，是可以救的，只是需要你的命，一命换一命。”我抬起我的猫眼看着一身是水的他，他估计没看到我眼底的笑意。

“行！我的命，随你取用！”他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那我何不顺水推舟，送个顺水人情。

他死的时候，我记得他趴在熙月的身侧，看着熙月的眼里满是温柔，他柔声道:“阿月，阿月，你要好好活着啊，阿月……”

我心里很是不舒服，但我没有阻止他，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再也不会和我抢我的熙月了。

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是失策了……

【熙月篇】

终卷:相拥

听过乌夜告诉我全部的事，我没有怪他，事已至此，怪不得别人。如果当初我没有救下乌夜，夏敬凌也不会因我而死，我也不会用夏敬凌的生命去傻傻的过这三年。

夜已经到来，灰蒙蒙的。我想，这样的夜，很适合夏敬凌来找我。

我躺在河中央，眼前夏敬凌的身影渐渐清晰，我看见他的嘴唇轻轻开合。

他说“阿月、阿月，我说过让你好好活着，你为什么不听呢。”

《他乡之客》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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