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二秃子成天跟小伙伴们在老槐树下捉迷藏掏鸟蛋,从没有考虑过上学的事,也没打算上学。上学对二秃子来说,纯粹属于一件偶然的事情。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第一个农历新年刚刚过去十几天,虽然还在正月里,村子里偶尔还能零零星星地听到孩子们点燃鞭炮的炸响的声音,偶尔还能看到身穿半新不旧的褂子,手里拎着红糖或糕点什么的,给平时很少走动的远房亲戚拜晚年的人,但春节那种热闹的气氛和喧嚣的场面已经渐渐地远去了。
早晨太阳刚刚露出红红的脸庞,二秃子父亲拎着一根尺把长的钢筋来到老槐树下,一如既往地敲响挂在老槐树上的钢箍,社员们便三三两两地来到老槐树下面。二秃子父亲面对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一个个地给他们安排农活,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起点,王圩大庄的男女老少再一次回到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谈谈的生活之中。
这天上午,太阳爬过村东头树梢已有一仗多高,圆园的太阳透着这个季节少有的明亮和温暖,温暖的阳光把早春的天气变得已经不那么刺骨寒冷了。二秃子像往常一样,撅着屁股在村东头水沟边抠泥巴玩水。王老师手里拿着一个黄皮笔记本从二秃子身边路过,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匆忙的脚步,回头吆喝正在抠泥巴玩水的二秃子:“二秃子跟我报名去。”二秃子听见有人在他,站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看着王老师,好像没听明白王老师话的意思,沾满黄泥的手不断地往下滴着黄泥水。王老师提高桑音重新说:“二秃子你到上学的年龄了!跟我一起报名去。”王老师边说边用左手食指在右手笔记本的黄色封皮上点点,二秃子这才明白过来,他赶紧弯腰把沾满黄泥的手在水沟里洗干净,跟在王老师的后面,往村里学校那边走。
二秃子一边走一边想,上学不就是认字么?在他的心目中,上学就是王老师教他们认字,可是认字有什么用处呢,也不能拿字当饭吃。二秃子经常听大人这么说,他对上学不以为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王老师叫王守道,三十岁的样子,梳着三七开的偏分头,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的严丝合缝,上衣口袋里挂着一杆黑色“新农村”牌钢笔,他个头不高,瘦瘦的身材,显得干练的很。报名地点在二秃子家的老槐树下面,没等王老师来到,老槐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报名上学的绝大部分是村子里的男孩子,女孩非常少,所以赵彩霞来报名就显得很特别,陪她来报名的是她的父亲赵乾坤。平时跟二秃子一起在村里玩的小伙伴王天兵、王玉龙也在妈妈的陪同下来到老槐树下等候报名了。
二秃子哥哥把堂屋里的八仙桌搬到老槐树下,作为王老师的临时办公地点。王老师背靠老槐树,坐北朝南,四平八稳地坐在八仙桌旁,小伙伴们在桌子的对面乱哄哄地拥簇在一起。“我瞧哪个在挤,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报名……”王老师绷着脸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势,打着手势叫围在桌边小伙伴们到后面排队,话语中带着威严,不像平时在老槐树下刮淡(闲聊)时那副腔调了。二秃子和小伙伴们你推我搡地嬉笑着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了长队,报名开始了。王老师问:“姓名?” “王玉龙!”排在第一位的王玉龙立即回答道。“出生年月?”王老师又问。站在桌子对面的王玉龙向妈妈投去求助的目光。“就是问你哪一天生日?”王老师提醒王玉龙。“六月二十九”王玉龙妈妈抢在前面替儿子回答道。“哪一年的六月二十九?”王老师接着问。农村母亲一般只记家中孩子几岁了,哪一天生日,猛然问她孩子是哪一年出生的一般都答不上来。王玉龙妈妈也一样,她只知道儿子今年八岁,要问她儿子是哪一年出生的她一时语塞了,只见她两片薄薄的嘴唇无声地动弹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老槐树下一阵笑声。王老师不再为难她了,他告诉王玉龙妈妈:“小大子你记住了,玉龙是六三年六月二十九出生的……”王玉龙妈妈的名字叫小大子,她朝王老师小声咕噜一句:“老师大爹爹你知道还问……”王玉龙在王姓中晚王老师两个辈分,所以王玉龙妈妈随儿子称呼王老师为大爹爹。
报名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终于轮到了二秃子了。二秃子平时见到王老师跟见到村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可今天面对正襟危坐的王老师,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紧张感,他瞅着王老师手中的笔和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规规矩矩地等待王老师的问话。王老师不慌不忙地翻开了笔记本的另一页,手掌沿着对开的中缝从上往下把笔记本按平,头也没抬便问道:“姓名?”。“二秃子!”没等王老师的话落音,二秃子就挺着胸脯斩钉截铁地大声回答道。老槐树下等候报名的人都被二秃子严肃认真的劲头弄得哈哈大笑起来,王老师抬起头,看着被众人笑得一脸窘相的二秃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王老师这才明白,平时村里大人小孩都叫他二秃子,二秃子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王老师思索着给二秃子起个名字,他拿钢笔的手支着下吧仰望远方,早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几片白云定格在天空中纹丝不动,仿佛跟老槐树下报名的人一样,很是享受这份早春的温暖。阳光透过老槐树光秃秃灰黑色的树枝,在王老师身上撒下一束一束金黄色的阳光。虽然还是早春季节,但今天天气特别好,没有一丝风,王老师身上感觉暖洋洋的。
“就叫王天好吧!”收到好天气的启发,王老师终于给二秃子起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王老师在王姓中比二秃子长一辈,再说他又是老师,在农村属于稀少的文化人,所以他在接待小孩报名上学的同时,经常给像二秃子这样没有大名的孩子起名字。“今天天气很好,二秃子正好又是天子辈,王天好这个名字既顺口又好记”。王老师地补充道,向众人解释把二秃子取名王天好的诸多学问和理由。“从现在起,你叫王天好,不叫二秃子了,记住了吗?”王老师反复叮嘱二秃子。二秃子点头答应,上嘴唇猛地向上一撅,挂在嘴唇上两溜鼻涕“嗖”的一声被吸了上去,周围报名的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二秃子他们村的学校叫王庄小学,严格地说王庄小学不能称其为学校。二秃子家东边王祖海大伯伯家人口少,三间房子腾出一间临时作为学校,队长答应生产队每年给他屋顶上盖一次新草。学校里只有王老师一个人,他既是校长,又是老师;他教语文,也教算术、音乐和体育,二秃子他们学什么,王老师就教什么。学校里总共不到二十个学生,分三个年级,自己带板凳,课桌是两个土墩上横一块五公分厚木板。王老师轮流给他们上课,一节课六十分钟,王老师给每个年级上二十分钟课,其余四十分钟自习。
二秃子上学那年,据说印刷课本的纸张被林彪大笔一挥调拨印刷毛主席语录去了,印刷二秃子他们课本的事情就被耽搁了。开学时课本无法及时发到二秃子他们的手里,上课王老师手捧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他念一句,二秃子他们跟着念一句,就这样,等到课本发下来,二秃子已经能背诵不少毛主席语录了,不过这时田里的稻谷饱满的像一个快要临盆女人,这时已经到了快放暑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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