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好客是有名的。最早的记忆是,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张罗着饭菜,把家里藏着最好的食物奉献给客人,做的饭菜美味可口,待人又客气,本不该我家招待的客人全涌向我家来吃饭,我们特别不理解。
这得说说我们的祖上,有族谱记载,祖上曾有人是朝廷官员,有入“举人”、“榜眼”、“贡员”、“乐师”的,到了曾祖这辈有两兄弟,叫大、小太公,我们这一支是大太公的后人。
到曾祖父手里还有相当大的祖业,曾祖父生了七个,一大一小是女孩,我们叫姑婆,小姑婆早亡。中间五个是男的,是我们的祖父辈,女的不入谱,五个祖辈中祖父排行第二,主要从事染坊作业,同时经营管理家族的所有家业事务、经济往来,曾做过民国政府里的保长,解放前就不在人世了,活了六十多岁,寿命不长;祖辈中的大祖公主要管理农事,祖上留下很多的田地,雇农耕作;三祖公主要管理山林 ,如白月岙山、大湾山,龙潭山、牛游荡山等;四祖公从事五金行业,打造锄头、铁锹、铁耙等生产生活用品;曾祖父培养五祖公读书最多,解放前他是乡公所的文书官员,还娶了个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做老婆,他的妻哥是民国浙江省政府里的一个教育厅官员,解放后沦落到回家捡破烂度日 ,边捡破烂边奚落毛主席:这个毛润芝,小小的师范生,想不到会成如此大业。五祖公我们见过,在文革前去世,他是旧政府官员,三反五反期间肯定受到冲击,就不久于人世,其他四位祖公我们都没见过面,都在解放前去世了,其中三祖公走得更早,因他有肺病,曾祖父给他充喜留下遗腹子就过世了,在曾祖的关怀下,这一脉得以延续 ,至今有很多后人,不提。
听母亲说,曾祖父是个很有威望的人,周家祠堂 唱大戏了,戏台前正中间摆放着一把高高的木椅子 ,那是曾祖坐的,曾祖没到,就不会开戏的,可见曾祖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他的五个儿子各自成家,都有一片较大的居住地,但不分家,这片地方叫“伍成”,至今村里人还在叫这名。
曾祖父过世,这个大家庭就分了,大家庭中的产业在解放前已是渐渐没落,只有祖父掌管的染布坊生意兴隆,大姑婆的儿女(有四男一女)我们叫表叔伯、表姑的,回外婆家就在祖父家吃住的,后来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总要到我家吃住的原因了,这是祖上遗传的。其他几家祖公有好吃懒做的,有身体不好英年早逝的,有好赌的,祖业没有光大,而是逐渐衰败。解放后只剩很少的产业了,因而在成份的评定上比贫下中农高一点点:自由职业者。
听说五祖公是个聪明人,解放前在乡公所工作,了解大局时势的变化与发展,知道国民政府的大势将去,不久的将来一定是共产党人民政府的天下,他早已有所行动,把大家族里的田地山园(共产)大部分分送给雇工、佃农,小部分变卖,这是一个明智之举,事后知道做得太过明智了,也不给自己留下点私财。
解放后,五祖公落难时,生活非常困难,全家七口人,没有生活来源,靠堂叔一人劳作,难以撑家,说他是反革命,遭到家人的白眼,他经常到我家来蹭饭,母亲热情招待他,我们小时候不懂事,背地里埋怨五祖公不该老是来我家吃饭,我们喜欢吃的都被他吃得差不多了 ,我们讨厌五祖公来我家,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这时母亲就骂我们没规矩,不得无礼。事后母亲向我们讲述了有关五祖公的事,说五祖公是祖辈中唯一在世的一个,要孝敬小公,他更是我们的恩人。
事情是这样的 ,解放前,五祖公算是个乡里的秀才,曾祖父培养他读了很多书 ,学成后做了乡公所的文书(相当于文化干事)。有一年,民国政府要举荐本乡三个青年学子去师范学校读书,其中一个是我父亲,因为父亲从小在家族的私塾学堂里学习是比较出色的一个,五祖公举荐了父亲,这是其一,他是我们的恩人。其二 ,没有五祖公就没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父亲出远门去读书,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三年以后毕业回家,家里的双亲(我们的祖父母)在半年时间内先后离世,姑妈已出嫁,家里空无一人,对父亲的打击很大,这一切家里的变故都由五祖公在张罗,是五祖公安抚了他,让他参加教育工作,重整家业,父亲三十岁那年(1948年)与母亲结婚,那年母亲18岁,整个婚事都是五祖公张罗承办,听母亲说,这时家里还较殷实,共产收益由五祖公打理,她们的婚礼办的很隆重,父亲的成家立业五祖公功不可没,所以要尊敬五祖公。我们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也就不再对五祖公无礼了,把他当作家人一样对待,来家吃饭就习惯了,母亲总把好吃的留给五祖公。
由于祖辈有六个,她们的下一代人就更多了,父亲的表兄弟姐妹,经常有这些人来我家吃饭,她们不去别的四家,小太公这一支的后人也很多,回西周就来我家,好像我家才是他们的娘家一样,这主要与父母的好客分不开的,再说母亲的饭菜也煮得好吃,当然与父亲的知书达理更有关系。
当客人到来,母亲就准备饭菜了,父亲陪着他的亲朋谈天论地。开饭了,我们自己张罗临时饭桌,大水缸上搁一块圆面板,分发小青磁碟每人一个 ,作为我们的菜碗,母亲从大桌上分一点肉呀鱼的在小碟上,中间一大碗土豆或萝卜羹随你吃。有客人,起码 我们小四个就不能与他们同桌了,这已成为我们的习惯动作了。
父亲的学生长大了有几个也成为了我们的常客,还有几个学生的家长与父亲也走得很近,来西周就来我家,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招待。
父亲去世后,由于生活困难,客人逐渐减少,但招待亲朋好友母亲依然如故。
弟弟长大后,除了招待亲朋好友,弟弟的同学、同事与朋友就成为了我家的常客 。至今这些人来我家常常说起来我家吃饭的事:说来我家吃过母亲烧的红烧肉不会忘,味道还在;想吃烤土豆、烤番薯就去我家,三天两头有的;端午、中秋、过年等节日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朋友来我家与弟弟吃住在一起。
特别是过年 ,正月里来人特别多,每天总有一桌两桌客人 ,弟弟的同学有几个还要住几天的,我们姐妹成了母亲的帮手,一起张罗,买菜、洗菜、煮菜,做点心(主要做笋团、咸菜团、萝卜团、馒头包子等),这样起码要忙半个月。年复一年,过年是母亲最累的时光,可她乐此不疲,不辞辛苦,只要是弟弟带来的客人,她就心里高兴 ,喜欢张罗,姐妹们一起跟他受累,特别是二姐、六妹、七妹离母亲近,特别忙碌,但心理高兴,因为从小已经习惯了都围着弟弟转。难怪弟弟的朋友们年年都喜欢在我家过年了,他们经常感慨:做你们的弟弟真幸福。
弟弟一到家,客人就跟进门,家里就热闹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新朋故友,朋友带朋友,熟悉或不熟悉的,有领导或有底层的落魄人,这成为了我家的一道风景。
母亲年纪大了,72岁犯了中风,才歇下来,后来六妹七妹就成了主厨,直到现在,我们回家经常享用她们煮的可口的饭菜、做的点心和烤土豆。
由于母亲的好客,她的子女们多多少少也有传承,都学着好客。记得大姐、二姐、三姐成家后,不忘接济娘家,经常看到她们或姐夫们提篮挑担的给我们送农副产品与粮食,我们小几个经常被邀请到姐姐家,去享用季节水果,二姐、三姐做的点心,大姐家的鱼羹等,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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