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鹤飞(随笔)

作者: 蛰虫 | 来源:发表于2024-03-11 17:37 被阅读0次

    关于鹤飞

    作者蛰虫

    1987年8月,我终于离开了工作了两年的那个偏僻小县城来了兰州。在那个依靠信件沟通信息的年代,我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那里,两年里没有与任何大学同学见过面,也几乎没有通过信,所以对大家状态的了解几乎是零。兰州毕竟是省会,这不,刚来不久,远山就找上门来了,他还带我找上了老曲。我还以为这二位在陕南的大山里推广农业科技,结果人家到兰州比我这个分配到甘肃的人还早。三人碰到一起,难免谈天说地,胡扯八扯,结果扯出一件令人唏嘘的事:鹤飞死了!在两年前,我正在单位上班,在别人教我做人的那个时候,同样刚到分配单位不久的鹤飞,在自己的宿舍里自缢而亡,魂飞冥冥。

    鹤飞是个怪人。比如他有一个爱好,喜欢读《红旗飘飘》、《星火燎原》这样的革命回忆录。在那个意气奋发的年代,大学生们按理应该好好学英语,听邓丽君,读弗洛伊德、萨特和《第三次浪潮》,再不济也该刻苦学习专业,为成为科学家而努力,读革命回忆录似乎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热血青年干的事。恰好我也是个怪人,在少年时期,在西关中塬上那个书籍匮乏的村子里,最喜欢做的就是寻找各种英雄故事看,当然绝大多数是革命英雄故事,比如《红旗飘飘》、《星火燎原》、“三红一创”、“青山保林”,诸如此类。小学四、五年级我曾以阅读《毛选》为乐,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政治抱负,我只看其中的注释,看注释中的那些大人物的介绍,没想到还为我打下了党史课取得好成绩的基础。到了大学,虽然老师布置的很多专业书图书馆借不上,但这一类书一点也不缺,我们俩会换着看。鹤飞对专业课倒也不放松,而且很认真。比如“分析化学”课,当年那个实验课在从事教学工作三十多年后的我看来要求很不合理,导致一半同学补考。大家只好改数据,只有鹤飞非做出个正确结果不可。我不关心学习成绩排名,只知道自己肯定排在后面,鹤飞要靠前一些。多年后班长卫尉告诉我,鹤飞是男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因为我俩有这样一个共同的爱好,在大一、大二聊得比较多。那时处于青春期的同学们难免聊聊那些明星什么的,有见多识广的同学就讲到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知道鹤飞来自陕北,就问鹤飞米脂的婆姨是不是很漂亮,鹤飞连连点头称真的很漂亮。鹤飞补充的一句差点让我破防:“我妈就是米脂人。”即使迟钝如我也看得见他眼里的自豪和孺慕之情。

    鹤飞还有一个怪癖,不喜欢穿新衣服。那个年代大家都已经知道爱美了,即使男生也会照镜子梳头发,就连我这样直至今天被女儿称作钢铁直男的人,也有一件银白色的夹克衫。我对鹤飞的第一印象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改良中山装(或许应该叫学生装)套在外面,里面应该也是一件同款的制服,衣料是时兴的蓝涤卡,比外套能长出大约两寸,崭新的。这样新内旧外、内长外短的打扮让我有点忍俊不禁。鹤飞逝去很多年,我们一帮同学聊起来,还有同学说鹤飞很英俊,不禁让我想起了同为陕北人的刘志丹的一张照片。鹤飞皮肤很白,双眼皮的眼睛很大,的确不难看,但也算不上帅哥。我一想起来鹤飞稍显突出的额头,还有长长的脸,特别是在体育课上跑步的姿势,心里坚决不承认他帅。鹤飞跑步也很努力,看起来很用劲,只是上身挺直,小腿与大腿呈直角,就像坐在凳子上,很丑的样子,老师纠正了几次,也没纠正过来。相反,体育上同样没有特长,与鹤飞同分在田径组的我,虽然跑得不算快,但好几次被老师叫出来做示范。

    鹤飞很安静,也很低调。他来自革命圣地延安,我出于好奇问他关于他们家族与革命的关系,他告诉我他大伯是西北某省的宣传部部长还是副部长来着,他父亲似乎也在地委宣传部担任什么职务。这样的高级干部一般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按今天的说法,鹤飞是妥妥的红二代。那个时候大家虽然很淳朴,但城里来的同学与农村来的同学多少会有一些隔阂,当然是统计学意义上的,鹤飞是个小概率事件。到了大三大四,我那个60分万岁的学习态度终于结出了恶果,需要应付。鹤飞似乎也很忙,两人就没有功夫瞎聊了。大约在大四的某一天,班上突然要开会,原来鹤飞与我的上铺龙俊打了架,起因是一位女同学,就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娟子。鹤飞居然会打架,还是为了一位女同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那时一个班也就不到三十名同学,班会就在宿舍里开。龙俊站在同学们中间,手上缠着纱布,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鹤飞低着头,不声不吭。娟子倒没有特别生气,讲了一番让我吃惊的话。据娟子讲,她平时跟鹤飞私下里会聊一聊,有一回鹤飞说他妈妈来了,要她去见见。她虽然觉得奇怪,也去见了。后来鹤飞和她聊天还在继续,但她从来没有想和鹤飞怎么的。在她和龙俊在一起后,鹤飞多次找过她。那天龙俊和鹤飞约在操场旁的原木存放场商量,结果打了起来。龙俊一拳打过去,鹤飞一躲,打在了原木粗糙的树皮上,受了伤。事情似乎清楚了,班长卫尉提议鹤飞表个态。鹤飞抬起头,态度很好,很严肃地表示是他错了,他愿意道歉。卫尉提议班内解决,大家也同意了。不过后来鹤飞挨了一个小小的处分,最后没有读研,直接分回了陕北。

    我这一生过得浑浑噩噩,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既缺乏观察,也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又毫无八卦之心,看人看事基本凭直觉。鹤飞会出这样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会自缢而亡,更是我根本想不到的。我从上学初接触到大林,就觉得这人老成持重,一副大哥样,他又与鹤飞住同一个宿舍。现在我们都在兰州,难免会谈到鹤飞。大林讲,当时鹤飞情绪不正常表现已经比较严重了,他私下里陪鹤飞去看过精神科,医生判断鹤飞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而且已经相当严重了,后期鹤飞甚至怀疑大林要害他。难道鹤飞的确是精神疾病引起的自杀?

    龙俊是我的上铺,来自一个少数民族干部家庭,为人大气又精明,在学校交了一帮系内系外的好朋友。娟子我接触不多,只知道她来自工厂,很聪明,比大家年纪都小,是班上的学习第一名。娟子和龙俊虽然后来没有走到一起,据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在今天看来,鹤飞与二人之间的纠纷根本算不上事,完全是少年人之间的小纠葛。鹤飞虽然安静腼腆,但性格中有倔强的一面,也很争强好胜!他是否有很高的人生规划(他参加了考研),即使今天我也很难判断。鹤飞这样离去,是疾病使然?是感情失败使然?是我们年龄太小(我们大多数毕业时21岁左右)阅历不足对他关心不够处事有误?还是鹤飞自以为理想破灭?关心这个答案的人肯定有,但是,肯定没有人去寻求答案,包括我。这个世界养活自己和家人已经不易,要追求所谓的体面更加难上加难,有数不胜数的问题没有答案,谁会为38年前一个年轻人的死去劳心劳力,他又不是海子!

                                                                                                                                                                                              202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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