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然才刚过中秋，下过几场雨之后，天气就凉飕飕的。
已经十点了，我起身付完帐，提了提衣领，随手拿起还剩半罐的啤酒，慢慢的走出那温暖的小餐馆，向前面的公交车亭走去。
最后一班公交车，在半个小时后，赶不上的话，就得掏一大笔打的费。
深夜临郊区的公交车亭，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情景，可就在那昏暗的灯光下，那孤零零的亭内椅子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单薄的运动衣，散发着浓浓的酒味，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虽然我也喝了酒，但并不想靠一个酒醉的人太近，便依着柱子站着，不时望着班车来得方向，时不时也打量一下那个人。
突然，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我使劲的眨了眨眼睛，赶紧扔掉还拿在手上的啤酒罐，难道我喝多了？
搓了搓脸再定睛望了一下，没错，不是眼花，那个人的运动裤上伸出了一条蓬松的尾巴。
我的手紧紧抓着柱子，定下神来才壮着胆慢慢地走了过去，可好像后面有人在拽着我似的，简直比爬还慢。
没错，那人的确有一条尾巴。夜深了，天气越发冷，他穿的又单薄，尾巴覆盖着他的背部，让他感到暖和一些吧。
远处有两个人向这边嬉笑地跑了过来，我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随手盖在那人的身上，一来怕他冻着，二来不想让人看到它的尾巴。
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我蹲下来，鼓足了勇气使劲推了推她，那人只是回了几句我完全听不懂的酒话，根本就叫不醒。
我试着摸摸他身上的口袋，也没有发现手机之类的东西，看他睡得都流口水了，我忍不住把手伸到风衣下，摸了摸那条狐狸尾巴，感觉很舒服，心里有点小兴奋！
怎么办？
一会车就来了，我可不能在这里等着！
报警吧，更不行，警察来了看到他的尾巴会怎么想，他会落个什么结局，不敢想象！
这三更半夜的城郊，一个这么奇怪的人在这里，我要不要管他啊？
远远的看到了公交车的灯缓缓地过来了，我四下张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一个生硬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他是我的朋友，我来照顾她，谢谢你！”
我回头一看，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哥在我身后，他面无表情，眼光看起来有点冷。
我还想问点什么，可这时候公交车已经进了站，那两个人跑着上了车，我也只能回头看了一眼椅子上的人，赶紧也跟了上去。
透过后车窗，我看到那男人扶着他慢慢地走了。
二
门铃被按得巨响，我迷迷糊糊的起了床，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比自己大几岁、衣着讲究的陌生男人，正微笑的望着我。
“你找谁呀？”我睡眼惺忪的问道。
“都几点了，还在睡觉，真够可以的！”那个人边说边把一件风衣递到了我的面前，“你让我好找啊！”
我看着自己的风衣，心里激灵了一下，完全醒了，木木的接过了风衣，木木地杵着，木木地盯着他看，脑袋里全是那条尾巴。
那男人毫不客气的侧身进入室内：“还不错，一个人住这么好的公寓，就是太乱了！”
我本能的关上门，跟在他的身后，脑袋一片混乱，想说点什么，可张不开嘴。
“你怕我？”那人看着我的囧样，歪着嘴笑道。
“怕！”这个字一出口，我就感觉自己有点怂，马上又改口：“有什么好怕的？”
“我叫胡胄，我朋友告诉我那天晚上的事，你是看到我的原形的，可你帮了我，没有让我在其他人面前现形。”胡胄鞠了一个躬，投过来感激的目光。
“不管是人是狐，大家都不容易，随手而已。”我尴尬地笑了笑，当晚的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现在我的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并不想再提起，毕竟和一只狐狸有瓜葛，不知是福是祸，挺诡异的，只想着让他早点走，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胡胄好像一眼能看穿我的心事，淡淡的笑道：“你也知道，我是狐仙，虽不同类，但跟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承蒙你不怕、不排斥、不低看，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啊？！”我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一脸的惊愕夸张地写在了脸上！
胡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用食指轻轻地戳这自己的额头：“你帮了我，自古以来，有恩必报是狐仙的信条，这样吧，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或者说帮你做一件事，我也不想欠着你的人情！”。
他倒是爽快，可我真没想过要他的报恩，毕竟只是举手之劳：“真不用，你刚才鞠过躬了，没欠我什么！”
胡胄投来了欣赏的眼光，狡黠地朝着我眨了一下右眼：“说吧，不然我得老惦记着你，很累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只想着快点跟他没了关系，心里本来也没想着有要求，这时刚好听到隔壁传来《孟婆汤》的歌声，就脱口而出：“我想见见孟婆！”
“啊！见孟婆，这个有点难！”胡胄用手指轻轻地点着自己的嘴唇，“你害怕我，却想见孟婆，这是什么逻辑啊？！”
他这句话提醒了我，我纠着脸，用手掌拍打着自己的嘴巴。
“也罢，三天后这个时候，我来接你！”胡胄看着我的样子，笑的很开心。
“啊？！”我彻底蒙了，“我只是……你别当……”，话还没出口，胡胄潇洒挥了一下并着的食指和中指，带着狡黠的笑容转身出了门，留着我抱着风衣愣在了原地。
三、
三天后，在我差不多忘了这事的时候，胡胄来了。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进了“聚精会神”阁，这座看起来有点古香古色的建筑跟我去过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
在一个名为“清风都”的房间外略等了一会，胡胄就让我单独进去，进去前，胡胄感觉到我有点发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我见到他最正常的微笑。
既来之则安之！
“清风都”里边熏着檀香，让人感觉很是舒服，我那忐忑的心稍有点平静了，看到茶几边上坐着一位老婆婆，也不管是真的孟婆还是假的孟婆，连忙鞠躬问好。
“你也好，坐下喝茶吧！”听到了一个很慈祥的声音，我的心才定了下来。
我挪移着不大听使唤的脚，坐到婆婆的侧边。
“听说你想见我，和我聊聊天？”看着我耷拉着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婆婆轻声的问道，她的声音很温柔，我壮着胆抬起了头来，正儿八经的看到了孟婆的尊容。
孟婆古代人的打扮，穿着一身得体又朴素的云纹衣裳，头上挽了一个髻，插着一根简单古朴的玉簪，跟古装剧里普通的老人家没什么两样。
“您真是孟婆？”我怯怯地问道。
“我是孟婆？”
“奈何桥边管孟婆汤的孟婆？”我胆子大了些。
“如假包换！也难怪你疑惑，见过的都忘了！”孟婆的有点调皮的语气笑容，让我感觉就好像邻居家的奶奶，心里的不安一下没了，寒暄了几句过后，居然跟她热络起来。
既然有此等机会跟孟婆聊天，我开始调动全身的神经，寻找自己想问的问题。
“婆婆，孟婆汤好喝吗？”我脱口而出。这三天中，我压根就不把这事当事，一时根本就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孟婆微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地端起了茶杯闻了闻。
我感到脸发烫红，这么难得的机会我问这么低级的问题，为了掩饰自己的幼稚，只能呆萌的看着他，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傻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喝过，喝过的人很多，但相信他们都不记得了！”孟婆闭着眼睛，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茶的香味！
“婆婆，人死之后为什么要喝孟婆汤呢，为什么不让人保持着前世的记忆？”我终于厘清了自己的思路。
“孩子，忘却其实是一种幸福，不管你的今生过的快乐或者不快乐，想忘或者不想忘，到了来世这都是过去的事情，如果你不把今生忘了，你在下一辈子的时候，会被这个东西所纠缠，怎能得到所谓的重生呢？轮回的妙处就是给你一次全新的开始，留着前世的记忆，对你又有什么用呢？反而会扰乱你下一世的生活。”
“可是带着前世的生活经历，自己的故事会更多呀，能活得更有经验啊！”
“如果能累世积累生活经历，那么人活累了就去死一回，轮回后重新开始一生，就像睡觉一样，那不是比神仙还好，谁还需修炼成仙啊？！二来故事多就是好事吗？我老婆子故事挺多，可我倒羡慕你每世经历不同的尘缘！”孟婆眼光流露出慈爱的眼光，打开盖碗，深深地吸了一口茶香。
“人啊！总想永远拥有曾经拥有的，却又想忘却曾经失去的，酸甜苦辣才是人间美妙味道所在，悲欢离合本就是红尘俗世的一大风景！你们人间现在不是流行断舍离吗？！前世今生也是这个道理。”
“婆婆，那你天天熬孟婆汤不是很辛苦吗？你一天要熬多少个呀？比我们上班辛苦吗？”
“傻孩子，孟婆汤不是我熬的，孟婆汤是每个人自己熬出来的，只不过是假我的手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喝下去，我这老婆子其实就是所谓的标题党！名副其实的标题党！”孟婆说完用宽大的袖子掩着嘴哈哈大笑。
“每个人的一生或短或长，或丰富或单调，或善或恶，过奈何桥的时候，我会根据他经历、他的记忆、他的执着，端出相应分量的汤。其实这个汤就是人一生经历的浓缩，用人的记忆所幻化来的，喝的时候能让你回放一生的爱恨情仇，喝完了不多不少，能让你一世的记忆全都忘掉。这茶不错，你也喝啊！”孟婆指了指我前面的茶碗。
我拿起来喝了一口，果然好茶，清香扑鼻！可抬头看着对面的孟婆，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忍不住呛了一下。
孟婆吃吃地笑着，原来是故意调戏我，笑够了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汤好喝吗？其实，这汤是每个人自己熬的呀，汤的味道就是你一世的酸甜苦辣、善恶行径、恩怨情仇啊！千人千味，但绝对是只属于你一世的味道！有人香辣无比，有人恶臭难闻，有人韵味绵长，可有人却如一碗白水！”
“我想要一碗香甜可口的！”我下意识说道。
“那就多结善果，多种善因吧！生于如此盛世，再熬不出一碗味道纷呈的好汤，也枉来了一世了！”婆婆打开盖碗，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很是享受。
“婆婆，你天天上班吗？”
“是啊，我也想象你们一样有双休，有年假，可孟婆只有一个啊，这就是名人的负担！要不，你来帮我？”婆婆拿起茶碗，吹了吹翻转的茶叶，对我坏笑了一下。
“还是算了吧！”这时我才感到真正地放松，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婆婆，有人不想忘掉今生，作弊不喝汤吗？”
“天天都有，但是孟婆汤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所有死去的人到了奈何桥边，经过我的面前，我就会将属于他分量的汤递到他的手中，奈何桥那头有牛头马面守着，不喝是过不了奈何桥的。可是也有一些人，想记住前世的某些情缘，或者是惦记的人，会想方设法的不喝孟婆汤，把你们一些坏的习惯带到了阴间，可阴间对每个人都是公正的，碗不空桥是不会让他过的。”
“你见过身体生来残缺之人吗？”孟婆冷不防问了我一下，我连忙点点头。
“这都是些痴人啊！有人不想把某些记忆给去掉，将汤含在嘴里，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将口中的汤吐入忘川河中，殊不知吐出的汤会对他进行反噬，可能是一双眼睛，可能是一只手臂，或者可能，是一只大腿，总之，转世后，你将不可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啊!”我听得口都张开了。
“所以呀，婆婆告诉你，对于残疾的人，要多一些尊敬，多一些支持，不要瞧不起人家，他虽然身体残缺，可是，他的记忆里，会比你们多一份残留着的前世记忆。但是，不可否认的，在这一世之中，他会比别人过得辛苦，比别人过得不容易，这都是痴的结果啊！”
“婆婆，那如果有人此生惊天动地，哀求你给他的汤少一点，让它留存记忆，你会那么不近人情吗？”
“孩子，茶已经凉了，我也该走了。我只能告诉你，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不是我这个老太婆想为难人，你的汤是多少？你该喝什么汤？全是你自己熬出来的，你行善了，积了德，你的汤会好喝；你作恶了，失了德，你的汤会难咽。你的生活精彩，汤的味道就丰富；你的生活平淡，汤的味道就单调。总而言之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把一生过好，才是最重要的，何必眷恋前世，何必期待来生啊！你能拥有的只有此生，好好过好今生才是正理！”
门开了，胡胄走进来，恭敬地向孟婆道谢。
婆婆站了起来,扶着胡胄边走边轻声说道：“小狐狸，谢谢你的好香和好茶！我会想你的！”
到了门口，她转过来笑着对我说：“我在奈何桥边等你，到时亲自请你喝汤！”
说完之后消失在香雾缭绕之间。
我站在胡胄身后，正惋惜时间太快，正想着孟婆的话中有话，听了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跟在胡胄走出了“聚精会神”阁，我鼓起了勇气对胡胄说：“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
胡胄看着我，笑而不语，那笑容有些妩媚、有些不屑、好像还有些高兴！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