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鸠占鹊巢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孟婆乡群山叠翠,传闻是孟婆故土。孟婆乡因孟婆庙得名,孟婆庙中,有一汪泉眼,终年有水潺潺而过,有情人饮尽此水,便会两两忘情。
一栋漆红色的双层木楼,便屹立于孟婆乡最深处的月孟山中。
大殿之中,香炉中缭绕着浅淡香气,斜身靠坐在主椅上的人戴着半张罗刹面具,从其露出的尖削下巴上,可窥其肤白如雪,如精雕白瓷一般的掌间,把玩着一只通体如红玉的蝎子。
“庞横,死了啊。”
堂下来汇报的人战战兢兢地俯下身子:“是,死在温楼主手里。”
主位之人殷红的薄唇勾了勾:“废物一个,刀递进他手里,连一个将死之人都对付不了。”
坐在一边的少年人拨弄了一下铃铛,说道:“那温楼主倒是余威尚存,他活着,那旭暗楼中的胆小鬼,竟一动也不敢动。”
堂下的妖娆女子轻笑一声儿:“生有异心者,反叛是迟早的事儿,且看着吧,接下来,可是一场好戏。”
主位之人没说话,心中自有成算,举目望向了大殿之外,目光所致,便是羌城方向。
人间芳菲四月初,葳蕤桃花始盛开,草长莺飞,北雁南归,一壶清酒饮尽,春色渐次来,杨柳与春烟随风摇曳,与长天共一醉。
约摸半个月,三人慢悠悠赶着路,踏入了羌城白马坡官道,改骑马为步行,由此,也正式进入了二十四州鄀州辖地之内。
莫易清边走边看,说道:“鄀州仅次于帝州,素来是风雅之地,能者辈出,以羌城为最,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我们先去哪儿?”
“先去一趟酒馆,打听一下程家的位置。”温从戈偏了偏头,“说来,清哥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啊,假死下山后,想方设法搭上了庞横,倒也因为做任务,去过不少地方。诶,魏小爷,这里不见白马,为何叫白马坡?”
魏烬看了他一眼,木着脸说道:“叫花鸡里没叫花子,白马坡自然也没有白马。”
莫易清轻哼了一声儿:“我叫你给我解释,没叫你抬杠。现如今啊,你我这性格,倒真像是置换了。”
温从戈被夹在中间,左右看了看,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往时魏烬是四人当中最不着调的一个,莫易清凭白长了张温润如玉的脸,性子亦是温吞内敛。温墨煦总觉得魏烬带坏了温从戈,一句话说不对劲儿,便追着打得鸡飞狗跳。
少年时的莫易清乐得看热闹,自然抱着年幼的温从戈远离战圈儿,乐呵呵瞧着,偶尔还会偷袭一下,帮帮他心爱的姑娘。
避而不谈物是人非的悲凉,这一路拌着嘴,插科打诨的倒也不无聊,三人很快便进了城,直奔酒馆。
为了迎温从戈三人,酒馆今日歇业,来迎的小二接过三人手中的马,莫易清直接拉着魏烬进门,奔去了二楼寻房间换衣服。
美其名曰——回家之时要穿新衣。
魏烬觉得这人一路走来蓄谋已久,然而没证据,只能由着莫易清性子去了。
温从戈无奈笑看着,留在了楼下,转头安抚着岁三,试图将其交到羌城酒馆的老板手上,让他帮忙照看一二。
可到了新环境,岁三有些焦躁不安,抬爪扒着温从戈的腿,把头往他怀里蹭,并不往那老板身边靠。
羌城酒馆的老板是个规规矩矩的年轻人,身着靛青色长褂,斜襟盘扣上,挂了一枚玉花,花下垂着深色的绦。
经其介绍,温从戈得知了他的名字,他叫柳缠。
柳缠看着那很大只还粘主人的家伙,摸了摸鼻子,不忍道:“要不公子还是带着它吧?”
“没事,只是你身上的气味有些陌生,岁三很快就能适应的。”
温从戈扬手拍了一道香在柳缠身上,岁三蓦然抬头抖了抖耳朵,扭头在柳缠身上嗅了嗅,安心收爪坐到了地上。
它在这个陌生人身上,嗅到了温从戈的气味。
柳缠觉得新奇,低头闻了闻,顷刻间,满鼻便灌满了浅淡好闻的花香。
温从戈并不过多解释,拢袖倒了杯水,询问道:“羌城有个程家,就是走丢过小公子的那个,你可知在哪个位置?”
“走丢过小公子的程家?”柳缠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公子说的,应该是白露街的那个程家吧?出门右转,过一条闹市便能到白露街,程家在羌城很有名,打听一下便能找到。”
温从戈点了点头:“嗯,那家现在情况如何?”
“程家共有两子两女,除走丢的小少爷外,大少爷掌西南道一条镖运线,武功了得,大小姐虽也擅武,不过现在从商,什么生意都沾,二小姐擅长诗词赋画,在文人中很有名望。”柳缠顿了顿,“对了,大小姐还想过入股酒馆,我向青槿哥请示过,青槿哥让我拒绝了。”
温从戈想了想,问道:“那程家对走丢的小少爷,是什么态度?”
柳缠眨了眨眼:“属下瞧着挺好的啊,程小少爷的兄长和两位姐姐,巴不能把最好的都捧给他。”
听这话的意思,程家小少爷已经回来了?这怎么可能?程家真正的小少爷是魏烬,魏烬从离开雾孤山之后一直没回家,那现在那个程家小少爷,是谁?
温从戈皱了皱眉,不确定道:“你确定?程家小少爷已经回来了?”
柳缠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自然回来了,属下虽几年前才来羌城,可听馆里老人说,已经回来许多年了。”
温从戈心里沉了沉,抬手捏了捏眉心:“行,我知道了。”
柳缠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和程家小少爷…有仇?”
温从戈否决道:“自是没有仇的。我这里无事了,你先带岁三去吃些东西,再带它出去逛逛,熟悉下环境。”
“是。”
柳缠应下,也不多问,直接唤着岁三去了后院。温从戈按了按泛疼的太阳穴,只觉得这下子有些麻烦了。
“吱呀——”
开门声儿响起,莫易清拉着魏烬出了门,站在二楼楼梯口扬声道:“小芽儿,抬头。”
温从戈闻声抬头,便看到了长身玉立在莫易清身边的魏烬。
他内里着月白色曳尾长衫,袍尾坠着一树水墨桃花,襟上连片用不太显眼的绣线绣了图腾。腰际配了一条较为深色一些的银边玉带垂绦,藏蓝色的外衫上,铺满了连片飞鸟。
魏烬几步下了楼梯,站到了温从戈面前,身在吾乡,没有近乡情怯,却只怕这身衣服这人不喜欢。他颇有些局促不安地理了理袖子,看向眼前人的眸中带着几分晶亮。
“阿眇,你觉得怎么样?”
温从戈有些忧心忡忡,却还是勾了勾唇,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缓缓道:“公子应见画,定非尘间人。温其如玉,乱我心曲。”
此言一出,莫易清嘴角抽了抽。尽管他早知道这俩人不对劲,可此时此刻堂中红衣配蓝衫,倾城之姿配如玉风骨,这俩人站在一起,他竟蓦然觉得,他光是在这儿站着,都显得很多余。
魏烬红了耳尖儿,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这下子,莫易清受不了了,扶着额一脸没眼看。瞧瞧魏烬那不值钱的样子,给扎个狗尾巴,都要螺旋晃着尾巴飞天上去了。
他有些怀疑人生道:“你们俩,不会真有点儿什么了吧?”
魏烬疑惑道:“诶?我们太收敛了?不像有很多点儿什么吗?”
莫易清无语凝噎地下了楼,忍不住道:“你有三岁吗,跟我也要秀?能不能克制收敛点儿?”
魏烬笑起来:“我才不呢。”
他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好的阿眇,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莫易清被秀了一脸,摆了摆手,转而道:“程家位置在哪儿?我们现在过去。”
“出门右转,直走到白露街,打听下就能找到。”温从戈沉默了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现在就把话说出来。“程家小少爷回来了。”
“是啊,这不就回…”来了?
还没说完,莫易清便反应过来温从戈话中的潜意,剩下的话一下子顿在了喉咙里。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还觉得耳朵出了问题。
“哈?你认真的?”
程家小少爷就在这儿,回程家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见了鬼了不成?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温从戈无奈叹了口气,“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回来了很多年。”
说后半句时,他紧紧盯着魏烬的表情,试图在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就连莫易清都满心沉重地望向了魏烬。
可伤心,难过,愤怒…这些情绪都没有。魏烬这个当事人只是笑着,垂头抚着衣衫,不在意道:“哦,那倒白瞎了这新衣裳。”
这般云淡风轻,倒让莫易清带了几分恼火:“说得什么屁话?如今也没外人,你若是难过,不妨直接说出来。”
魏烬袖下的手微微攥了攥,面上好笑道:“十五年不见,早就没感情了,我难过什么?”
话虽如此,可他的心难免空了一块儿,闷闷疼上几分。
游子在外,如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了十五年,又怎么会不想家?可如今他身在家门,却好像回不去了。
莫易清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去打听一下,我就不信,真的还能输给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他和那穿着红衣的人自有些默契不必言说,对视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酒馆。
温从戈起身抚了抚魏烬的发丝:“说来我和清哥,都是血里带风,四海为家的人,可你不一样,你有家可回,如今到了家门口,便不会让你回不了家。”
魏烬红了眼眶,垂着头说道:“不回便不回,没了那些羁绊也好。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阿清回来便走,浪迹江湖去。”
温从戈轻叹口气:“这是气话,我若是你,被占了家人,也不会甘心的。”
魏烬不语,情绪低到了谷底。他的家人与那冒牌货相处了几年,却都没认出那不是他…
温从戈拉住他的手,掰开了那紧攥的手指,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覆盖住了掌心上被指甲抠出的月牙痕。
“无论如何,我和清哥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魏烬收紧手指,紧紧握住了温从戈的手,将人拽进了怀里抱紧。纵然没有近乡情怯,可任谁到了家门口发现自己的家人再不属于自己,都难免会慌乱几分。
这慌乱,让魏烬的身子轻微地颤抖着,温从戈微微垂眸,抬手回抱了回去。他有个信条——他的就是他的,除非不要,不然别人不能抢。
既然被占了,那便…抢回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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