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神秘app”这个主题构思剧情时,我正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感觉咽了一肚子的烦心。彼时我正为自己的简历而烦恼,在五百丁上编辑完毕,却被告知无法下载,需要升级会员。我心想:人为何要如此疲累。如果让我创造一个app,我定要制作出一个能治愈丧与焦虑的软件,帮助烦恼的人度过难关。
这app就叫人间不失格吧。在便签上写完,我仍觉得焦虑,遂点开呼吸冥想的课程。往日我靠他进入睡眠,此时用来冲淡焦虑。然而,减轻焦虑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迎头面对所遇的困难。我翻身而起,把课程掐了。然后坐回电脑前,在wps里翻免费的简历模版。想起今天还没喝过开水,我就用锅接了水,开始烧。
这锅烧水的时候很吵,桀桀地叫,倒不是水泡往上冒的缘故,而是锅底过热,气体互相争宠发生的声响,又时不时散出一些烧焦的气味。
我一边填基本信息,一边注意热水的动向。母亲发来信息,我随意瞥一眼,看到不行了三字,心口一跳。认真看,母亲说:外公身子不行了,快回来。
终于来了。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出现。上个月我父母准备离婚,我还不至于如此悲观。因为只要他二人好好活着,于我而言这结果就能够接受。但生离死别是最难捱的。我混混沌沌地拔了锅的插头,内里水正沸腾着,像我此时的心脏,咚咚地敲着。
接下来是关电脑,订机票,思考要带哪些行李。女孩子收拾东西总是很麻烦,方方面面,但我计较之后把每日码字的电脑放下了。化妆品一样不带,美瞳也放在桌上,糊里糊涂地穿上靴子去拿快递。这次双十一买的多,若我不在成都,只能托我室友,能少麻烦一件是一件。
成都竟这样冷,我在屋子里觉得难受,用杯子捞了一杯锅里的水,水且暖着,心里跟着暖了些。同诸多朋友发信息,不算寻求安慰,只是告知。更何况,这事无从安慰。机票八点二十起飞,我看了表,几近五点,胡乱塞了两套衣服,拿起身份证往外走。
地铁上我总观察人。这是学画画和写小说的必修课,另一方面则是我喜欢在人群里找漂亮的人,看了高兴。上来一个浑身紫色的女孩子,脸显得惨白,涂的冷红色口红,不太好看。想来我平日化妆也可能是这样。同行的女孩子倒是好看,干干净净的。
认为自己凄惨的时候,倒霉的事情就会一件一件来,手机没电,刚到机场就收到飞机延误的消息。在廊桥等着登机,实在冷,我拿包捂着肚子,只觉得里里外外凉透。充电的地方没位置了,一个短发女人给我腾了位置,万分感谢。对面是恩恩爱爱的小情侣,我不爱看。
大概延误了两个小时,我继续观察身边的人。有个一米六的男生站我旁边。总觉得这个身高的男生会把自己打理得很精致,我偷看良久,甚至怀疑对方是个T。还有一个女人,实在瘦,不堪一握。抹了棕色的眼影,轮廓深,灯光打下来,跟骷髅似的。我却想,我也想这般瘦,我抑郁严重的时候,不瘦反胖,因为一哭就会大吃大喝。
上飞机以后,原来让座的大姐和一米六男生和我是同排,这让我感觉到人的缘分有趣,虽说后来大姐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但无碍我发自内心的感谢。在这样难过的时候,陌生人施予一点好,你就会觉得好受一些。
我心里还是乱,想起爷爷所说:你去成都最多呆一个月,应验两次,无话可说。又想起上次从厦门到成都已是傍晚了,心里想着:何时有机会坐夜晚的飞机,不知夜景如何?今日就遇上了,只见窗子空洞洞的,外面漆黑一团,毫无光亮。
我心里并不急,因为行程无法改变,对生活感到无奈的事并不只此一件。我在路上读半生缘,心里又苦又气,为顾曼桢感到惋惜与不值。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男人,很高,乍一看颇有胡一天的感觉。我盯着他回到座位,是第一排的位置,上次看中国机长,坐在这里的似乎是副机长。我还看了一本言情小说,不太喜欢,文笔幼稚,漏洞很多,但总归甜丝丝的。十一点多空姐来送点心,并不好吃,但是热乎乎的,我又感到满足了。
我才明白,当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反而无法同旁人好好地表达难受,只得苦中作乐。这样一琢磨,我原本的痛苦不算什么,现在才是在碎玻璃上跳舞,避无可避。偏偏底下全是捧场的观众,只能把这一首跳完。
热饮点的咖啡,还要了颗薄荷糖,二者搭配食用,宛如苦药。我在放空之际回想有关外公的记忆,深深浅浅。是很有文化的人,看见我时总笑,这些匆忙的总结在我心上落了针。飞机一点才抵达机场,三哥在外面等我,此时我还能笑得出来。
福州的夜里也十分冷,我想我的笑定有些凄凉。
出停车场,我才知道他等了我四小时。回莆田还要两个小时,长途漫漫。我总觉得这夜要吞了我似的,愈到面前,我愈抗拒,原来我如此畏惧自己的家。
到外公家之前,我什么不愿问,只当自己到家之后就能看见外公,或许只剩几口气,但总归活着。我是这样想的,等车子一停,我看门半折着,心中一沉。果然,表哥出来,拦住我三哥,让我一个人进。只见大厅里放着木床,白蚊帐白被,掩住了躺着的人。这一幕和当年奶奶去世差不多。我没赶上最后一面。大舅过来说,外公走了,我轻嗯一声,没敢上前看。上次见面,外公和外婆正因为鸡毛蒜皮拌嘴几句,外公不甚高兴,而我忙着回家,匆匆一别,没想到会是最后一面。大舅让我上楼,我上到一半,看见母亲站在楼梯边,穿着银灰色羽绒服,正往下看。这大概是她和父亲闹翻之后第一次和父亲见面,我以为就像仇人,但总算识大体,两人没有闹起来。
我上楼,脱了衣服,放下书包。母亲让我上床,我刚坐下,就看着灯哭。这哭是来势汹汹地,之前的沉默和强颜欢笑随着黄色灯光闪烁而消失,变成了拦不住的难过。我越想记得和外公的那些记忆,反而愈发模糊起来,这些记忆越模糊,我内心越着急,眼泪就滴答滴答落下来。正如我所说,我对外公是又浅又深的记忆,在我心口落了针,此时正刺激我的泪腺,如何也止不住。母亲也上床,我们一起躺下。彼此呼吸很重,因为我在哭,所以我觉得母亲好像也在哭。尔后她抬手按我的额头,说先睡觉。我只能止住,闭上眼睛。我睡不着。灯就在头顶。我摘下眼镜,往墙上看,耳边有鸡打鸣的声音。脱了眼镜一切都看不清,但我总觉得墙上有白影子晃过。或许是外公来看我。我想,内心一点也不害怕。但那白影短短一瞬,待我戴起眼镜,已找不着了。
我还在努力想,慢慢想起后来外公眼睛已不太好,他看我穿着前年买的衣服,直喊:怎么不给佩佩买新衣服?喊了多次,是以引起我大舅妈的注意。以及儿时我时常攀的榕树,那时树下有一个池塘,外公会来取水浇灌。我就在树上坐着,看着他来来回回。还有,我初中时拿自己的作文给他看,他总说好。我最终模模糊糊睡着了。
我是被表哥闹醒的,这次外公去世得突然,全家难过,而和外公关系最好的他要整顿精神,去福州整理遗物。我外公还不知父母准备离婚的事,想到这点,我内心更难过。只听他对我大舅妈说:人都没了,别这么难过。陪我去福州整理东西吧。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不过倘若你累,就接着睡,我自己一个人去。
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但谁也不知来得竟这么快。
人生世事大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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