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将上次出差的行李归置好,又要准备去往下一个地点。内心虽有抱怨,胡乱的塞进几件衣服后,还是踏上了旅途。盘算着和朋友约好的计划又要泡汤,也记不得这是第几次爽约;还是挑个时间回家看看父母,要不就这次任务结束后吧;小侄女是不是又长高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叔叔……
大脑凌乱的到达了高铁站,检完票,泡杯茶,打开书,带上耳塞,享受片刻混乱中的宁静。“您好,请借过一下”,柔和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打断我与尼采关于超人哲学的辩论。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眼前的妹子,不,是小姐姐,让我暗生欢喜,白皙的皮肤,淡淡的妆容,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侧过身体躲让,她推着行李箱优雅的走过,飘来的也是我喜欢的气味,还在想着是否要说些什么,望着她越走越远,不禁一丝遗憾,不过人生小插曲,何必太在意。
“你的书掉了",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喔喔,谢谢“,我尴尬的笑笑,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拾起书,不禁感激的望向他,国字脸、稀疏的胡茬、微红的眼圈,他看起来很疲惫,年龄应该比我略大一些,手里握着支黑色的钢笔,桌板上放着本《悲剧的诞生》,身体蜷缩在座椅上,他独自望向窗外,仿佛在沉思什么。竟然有种熟悉的陌生感,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或许也曾拜读过这本书,相似的爱好总能引发共鸣;或许我也喜欢一个人盯着窗外,揣测别人的故事;人生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如果单纯从理性的经济人角度,我会和刚经过的小姐姐聊天,而不是他。
“您也对尼采的著作感兴趣?"我试探的问道。“是啊”,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依旧低沉,转头打量了我一眼后,又转过身去。随即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两位武林高手过招,虽无眼神交流,背地里却在互相观察,等待对方的破绽,然后一击致胜。我不自觉的又陷入幻想,或许他只是简单的对我的问题不感兴趣,我自嘲的笑笑,继续我的阅读。
他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整理下略皱的外套后,说道:“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那样很消耗精力,因为世界远比以前复杂,人们习惯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生活,不知道是人类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人类。你看窗外的人流,假若我的眼睛是光,但他们的心却藏在皮肤之下和骨骼之中,就像尼采说的: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回应,也不知道他的内心为什么会如此封闭,他是想听听我的看法,还是想礼貌的就此结束。这句话固有道理,但观点并不能代表所有事实,这是不是故意在为孤独辩护。"人的价值惟有与他人相照,才能衡量出来。如果不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如何评判是非善恶,难道仅仅凭借内心的良知?那么你又如何认为自己的良知合理合法的呢?“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也是跑出了一个观点,打算其人之道还还施彼身。“噢,也是啊”,他喃喃道,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也许你说的对”,他抬起头来。我没想到他会承认的如此轻松,脑子里还在思考着他可能做出的回应,并寻找着辩解之论,这反而打乱了我的节奏。
“你手边的那个笔记本,介意我看看吗”,他清澈的问道,仿佛确定我不会拒绝。虽然那里记录了许多私人的心情和感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本子递给了他,也许我不介意与一个陌生人分享自己的秘密,有时却会刻意防备身边的人。
“你我都属于北漂,亲人朋友很少,既然你不喜欢这里,为什么离开还要如此纠结呢。”能从我零星的句子中推测出我的心事,心中一丝紧张。“我曾经也是这样”,他仿佛找到知音一般,“明知道不会有最优的选项,却总是在权衡利弊,错失最佳时机。”列车飞驰,窗外无物长驻,风景永远新鲜。“北京是天堂,亦是地狱。有些人在这里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过着富丽堂皇的生活;但更多的人在这里沦落为寇,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能深刻的体会贫富差距,富人们享尽荣华富贵,而穷人们却过得寒酸落魄。每天都有人满怀期望而来,这里永远不缺乏年轻人的活力。既然过得不开心,活得不像自己,何必苦苦坚持呢。”他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对着我,还是对着他自己。
“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李斯乃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我想这就是许多人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吧。
他的嘴角引现一丝笑意,仿佛这正是他期待的回答。“人生如寄,多忧何为?生,万物之所异也;死,万物之所同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人生终归尘土,即便实现再大的报复,又有何意义呢?做人何苦为难自己。”他轻轻的说道,仿佛是一种解脱。
“生而为人,岂能碌碌无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即使不能证明自己做到,也要证明自己做不到。”我激烈的反驳道,他的言论已经强烈的撞击了我的价值观。
“你所认识的世界是真实的吗?你怀疑过普世价值观的正确性吗?你想没想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你,让你知道的?惯性思维已经影响了你的判断,导致你看不清事物的本质。如果想看到真正的世界,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大海的眼睛去看大海,用人的眼睛去看人。那么你呢,是否一直在用别人的眼睛,小时候的父母老师,成人后的领导同事,老年后的子女朋友,你想没想过真实的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我的内心。
“那您的意思,世界也许是某人创造的牢笼,他们制定着游戏规则,而你我只是玩偶”,我仿佛都被他牵引,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个观点太过惊骇世俗,颠覆了我的认知,让我不禁脊柱发凉。
“你在害怕吗?你无需感到恐惧,庄子有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为无生无死,无可无不可。我在,故有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自无天地鬼神万物存身之所。周围的一切都因你的存在而存在,你的消失而消失。”他摩挲着下巴,仿佛察觉到我的震惊。
“政治学不是讲过,物质并不因人意识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我辩解道。
“你仍然被惯性思维所左右,根据别人的经验进行判断。你有眼睛,所以感受到了光,你有触觉,分清了固态液态,假如你有了感官x,是否会多出前所未有的物质,我们所处的空间,已经超乎我们的想象,还欺骗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相。”他继续着。
“嗯?”我无意反驳,仍在体味他那不羁的言语。
“你之所以感到恐惧,不是害怕庸俗,是在害怕孤独,你害怕和这个世界不一样;你害怕曾经的信仰并不可靠;你害怕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你让恐惧占据了你的心灵,从而沦为了囚犯,所以,你不愿意去看清内心的世界,而是选择去相信外在的世界。假如没有恐惧,你会做些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我没来的及回答,他却已起身离开。
“走了?”我问
“走了。”他答道。
“没有恐惧,我会做些什么”,看着窗外的人流,我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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