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别名红雨,“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这是我在凡间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跟月老的关系不是那么好,不是有事没事就去翻他的《尘缘录》,该有多好……
【一】
我是一株桃花,是天地间唯一一株既美丽又富有才情且生下来就是神仙的桃花,听起来很美好是吧?可是做神仙也有做神仙的不易……神仙做仙,好比凡人做官,要想晋级也得层层考核,只不过凡人的考核叫“科举”,神仙的考核叫“渡劫”。听听,这两种考核光是听起来那难度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没办法,谁让仙凡有别呢?
月老对于我这种轻视科举的看法很不以为然,他说:“丫头,你可别看轻了这凡人的科举。你仙寿千年万年,而凡人寿命却只有区区百年,就在这百年之中,他们要拿出十余年来寒窗苦读,又只是为了区区一场考试。花上十几年一考即中那还是幸运的,更多的人会花上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即便如此,还是可能会一生与功名无缘。你觉着‘科举’比‘渡劫’简单,只能说是你小丫头当仙当太久了,一点人间疾苦不知,确实该渡渡劫。”
我一向不耐月老的长篇大论,故而此时早已昏昏欲睡,只做做点头称是的样子。月老也不是省油的灯,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一个东西照着我的脑袋就飞了过来。得亏我身手矫健,凌空接下此物,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大喜——竟是《尘缘录》!
“好月老,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怜惜我这朵娇弱的小桃花。”
“少来这套,这会儿甜言蜜语的,刚才还不知道怎么腹诽我。”他接过我手中的《尘缘录》继续道:“你这没心没肺的,下凡渡劫这么大的事却只关心跟你‘爱别离’那男子长相如何。我说,你就没想过找司命通融通融,给你安排个好过点的命数?”
“这种事情随缘就好啦,不是说吃得苦越多越好吗?反正人间吃苦天界积德,吃的苦少一点功德就少一点,左右都是一样的。但是这相公可就不一样了,我听其他花仙姐姐说人间情爱可有意思了,是要朝夕相处、相伴一生的,所以啊,他长得好一点,我吃苦的时候心里也好过一点嘛。”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来瞧瞧,这三个就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如意郎君。”
月老果然上道,不枉我这几百年来桃花酒、桃花酪的伺候着,但是这几位不大对劲啊……
“月老月老,这几个怎么都是小娃娃啊,人间成婚都这么早的吗?”
“胡说八道。你明天下凡,是要从出生开始的,年纪跟你匹配的现在当然还都是小娃娃。不过你放心,凡是能登在我这画册上的,别的不敢说,单论相貌绝对个个是人中之龙!”
“龙?”想想东西南北四海龙王的样子,我不由浑身一颤。
“哦,这是人间的说法,就好比,好比谁呢……是了,好比你长琴表哥!”
长琴表哥……他的模样我倒很是喜欢,于是道:“表哥啊,那还差不多。可是人间不都是一夫一妻的吗?我也娶不了这么多相公啊。”
月老伸出一根手指以示不满:“此言差矣。第一,人间是一夫多妻,丫头你说不准也只是人家众多妻妾中的一个。”我正要反驳,月老又继续说:“其二,‘娶’用于男子娶妻,你是要‘嫁’人的;其三,我给你选了这几个,是让你自己挑一个又不是都给你,小小年纪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我鼻子一皱,轻哼一声道:“其他的我不管,只是在我这儿只能一夫一妻。月下老儿,你要是敢给我相公牵那些乱七八糟的红绳,留神等我回来掀了你这仙翁殿!”
月老赶忙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我保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这还差不多。不行,这光看画册就把自己嫁出去也太草率了,我得看看真人才行。月下老人,帮个忙呗?”
【二】
在月老的帮助下,我一一找到了那三个小娃娃的所在之地。虽说他们还要长大,但凡间不是有句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吗,先去看看总是没错的。
这第一个小娃娃,豆大点儿的人却满口之乎者也,我变了只蝴蝶引他,他不理,变只蟋蟀他也不捉,门外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他也只当听不见。小小年纪就将书呆子的潜质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长大还得了?不能要不能要。
第二个小娃娃嘛,确实清秀可人,也喜爱玩闹。但是这么小的人儿跟丫鬟们玩闹就往裙底钻……这长大之后就算月老不给他牵红线他自己也会惹上一身风流债吧,不行不行。
看完这两个娃娃,我对月老的眼光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对第三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于是决定先不去瞧他,在人间玩乐一回,为渡劫做个准备再说。
是日也,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天界的天也好看,可总是透着那么威严,让仙有压迫感。人间的天就不一样了,蓝得透彻清亮,连上面的云彩都那么软糯可爱。
“真好啊……”我享受着这人间气息,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作为一个自由自在的逍遥神仙,唯一的缺点就是警觉度太低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真身已经暴露在人间的天地之间了。所幸我最后落脚的地方是个没什么人的河边,不然大庭广众之下活人变成了一棵桃树,非得让人当妖物烧了不可。在我正兀自庆幸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这脚下怎么湿乎乎的……透着真身一瞧,这是哪家小子,竟然赏了我一泡童子尿……
我定住树形不变,幻化出一棵真的桃树,自己则收起真身化作人形从树后走了出来,将撒尿那小子吓了一跳,赶忙整理衣服低头谢罪道:“我……我内急实在忍不住就……冲撞了姐姐实在抱歉。”
这小小的一团,说话还带着奶味儿,怯怯弱弱的,让仙怎么舍得怪他。但是,作为神仙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于是我看着他的头顶道:“小娃娃,前面就是河,你不在河里尿,为什么非要在树下尿啊?”
小娃娃依然低着头,道:“爷爷说童子尿是花肥,尿在土里对花很好的。”
我十分感谢他的爷爷……但是仙该有的大度还是要有的,于是我蹲下捏捏他的脸道:“难得你内急还能想的这么周全,本仙……本姑娘就不跟你计较了。”看着他的脸,我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月老给我找的第三个人吗?竟这样遇见了?
不知哪位风神经过,扰乱了我的一树桃花,使它们不安分地飞舞了起来。眼前这小娃娃非常激动:“姐姐,你看,花瓣雨。”
我摇摇头道:“这叫‘桃花乱落如红雨’,小子,你缺点诗意。”
小娃娃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发直,他说:“姐姐,你真好看,你是仙女吗?”
虽然我知道自己美貌无双,但是被个小孩子这么直白地夸奖还是很让仙激动的,不过沾沾自喜可不是一个仙子该有的行径,于是我煞有介事地说:“小子品味不错,姐姐有事先走了,我们日后还会再见的。”
我起身要走,却被小娃娃拉住了手指:“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呢?”
他的小手柔软而温暖,虽然只是牵住了我的一根手指,却拉住了我整个仙。不知怎的,我忽然不想让他失望,于是随手折下一枝桃枝递给他说:“你回去把它好生种下,待红雨再次飘落,就是你我重逢之时啦。”
桃枝中注入了我的气息,到时就算我成了凡人没有仙家记忆,这桃枝长成的桃树遇我也必花开繁盛,红雨漫天。
【三】
陶家有女初长成,芊蕙葳蕤人皆知。
我叫陶红雨,是陶丞相家的女儿,年方十五,刚刚办过及笄之礼。爹爹拿我调笑说:“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刚过了及笄之年,上门求亲的人就都快把咱家门槛踏破了。”
可是,我自然知道那些人与其说是看中我,不如说是看中我家的府额。想来我家府额分量之重,就算我是灰容土貌他们也会屁颠儿屁颠儿地把我娶回家的。这样的婚姻,能有几分真心?不过也罢,只要他外表长得好看,内里不是草包,又能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算是因为我是丞相的女儿才娶我也无所谓啊。可是这帮人也都太差了吧,不是无才无德就是十分好色,高门贵子的气质没多少,纨绔子弟的脾性倒是一样不差。
爹爹说我眼光太高,但是我觉得我要求的已经十分少了。难道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姻还能将就不成?毕竟要相对一生,比起以后两看两相厌,现在就找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难道不好吗?
爹爹扶额:“谁让爹就你一个宝贝女儿,行,那你自己挑吧。你挑出来的,爹再给你把关。”
我抱着爹爹的胳膊:“爹你真好!我知道,换做别人家的女儿是万不可如此的,因为我是爹的女儿才可以这般任性,谢谢爹!”爹爹抚着我的头,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七夕,我与表姐妹们一起去庙里求签,因为我贪玩好奇,哪里都要看看逛逛,所以被落在了后面,等我反应过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们了。这事要是在白天我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容不得我自在玩耍,我得赶紧找到她们一起回家才行。
这晚上的路好像跟我作对似的,与白天相比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我越走越迷糊,最后干脆赌气站住不动了。我刚站住不久,就看见眼前飘过了几片花瓣,抬头一看,竟是一树桃花!
花开繁盛,花瓣随风而落,落在我的手心、肩上、裙摆,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桃花,更没见过如此美丽的花雨!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不知怎的,我竟想起了这样一句诗,从未学过,却包含了我的名字。我正暗自纳罕,却听不远处有人迟疑道:“姐姐?”
我循声回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只觉自己丢了三魂没了七魄,满眼中只有一谦谦公子由花和风轻托着向我走来。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我不禁吟出了声。
那人闻言笑了,道:“姐姐倒富诗意。”
我这才回了神,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但是作为丞相之女,我不能慌,于是强作镇定道:“公子好生轻浮,谁是你姐姐?”
那人愣住了,盯了我好久才道:“你真的不是仙女姐姐?”
我的脸应该是更红了……虽然阿谀奉承听过不少,但这么直接又眼神真挚的夸奖还是第一次,以至于我鬼使神差地说:“你说是那就是吧!”
【四】
至今我也没弄明白,我们那夜的相遇是真还是幻。如果是真的,那七夕时节怎么会有桃花开放?如果是假的,那我这相公又是怎么来的呢?
每当我提起这个问题,至渝总是会笑着说:“因为仙女姐姐说待红雨再次飘落,就是你我重逢之时啊。”
又提仙女姐姐,我不满道:“哼,我又不是你仙女姐姐。”
“可是,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让那树桃花开过。十八年来我都快以为它是铁树而不是桃树了。”他点点我的鼻尖,接着道:“你可能是仙女姐姐因为过于思念我坠落凡间,变成了凡人,来与我续这段尘缘。”
我有一瞬间的愣神,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已。于是我回至渝说:“胡扯。你就是贪图我的美色。”
他朝着我揶揄地笑了:“难道你不是吗?”
是了,这位柏至渝就是我陶红雨千挑万选的夫婿。他家一不做官,二不从商,是一个单纯的书香门第,祖上是赫赫有名的文豪,子孙后代也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文人墨客,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满腹经纶却一个个都不入仕途。对于他家,爹爹却很满意。位高权重之家,若是与门当户对的联姻,免不了树大招风;若是与门第较低的联姻,又少不了提拔帮衬,一样落个结党营私。像柏家这种文人世家就刚好,名声相称,又不涉及官场利益,两家除了是姻亲之外,清清白白,再好不过。
嫁给了喜欢的人,他的人和他的家又能让爹爹满意,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也最幸运的女子了。
每每思及此时我少不了要傻笑,若是至渝看到了,便会也笑着对我说:“瞧你这一脸花痴相,莫不是又思念我这画中公子了?”
果然成亲让人脸皮变厚,我当然不甘示弱,便会赠上一吻道:“是呀。”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头脑一般都是昏昏的,将我敲醒的是教我弹琴的老师——长琴。他老人家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琴技绝伦,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爹爹说他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请来长琴教我弹琴,要我一定好好学习。可我却记得当年是长琴拿着许多漂亮的糖引诱我说:“小姑娘,跟哥哥学琴好不好?”总之,这位神出鬼没的长琴老师,在这一次出现之前已经消失了好几年,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找上门了。
虽然他是一个动不动就消失的老师,但是他来找我,我还是很开心的,又但是,已经为人妇的我必须要有点夫人的样子,于是我正正颜色对他说:“老师,几年不见我都嫁人了,原来您还记得我呀。”
正在喝茶的长琴呛了一口,道:“咳咳,是,是啊。”
“您还真是尽职尽责。我从小就想着大婚当日要请老师为我弹奏祝福之曲,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您却不在,您不知道我有多遗憾。”
他想了一会儿道:“你最近练琴了吗?”
这回轮到我被呛到了:“咳咳,还好,还好。”
他笑了,稍微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幸福吗?”
我毫不犹豫地笑着点头:“嗯!”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竟然看到老师的眼神有一闪而逝的……落寞。
“雨儿,这位是?”是至渝回来了。
我引见了至渝与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两个人的笑都有些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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