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九
在这一天,母亲照例安排饭局请他们的干儿子儿媳。如此缘份持续了十几年之久。或许,更为合适的表达应是契约精神,一旦形成,彼此遵守,至于这其间是否有来往,是否有亲密感,那是另当别论的。总之,逢年过节,大家都按礼数行事,虽见面吃饭略显生疏尴尬,倒也年年如此,而且往后的日子也还将如此这般进行下去,无关乎任何,只是仪式。
饭吃得有些冷清。席间,母亲一直热情地招呼小两口多吃些。不知是菜品不合味口还是他们本就节制不乱吃,大多数时候都是端坐不动碗筷。我早己习惯如此场面,也尽量没话找话与他们闲聊。除了我们一家子外还有姨姨姨夫带着他们的小孙子。小屁孩顽皮,不时会制造出各种声响,而姨姨两口子更是围着他威胁哄骗,巴望他能打开金口多吞一些饭菜。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他们,倒给饭局注入了不少活力与乐趣。
这顿饭过去,这一年又接近了尾声。母亲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我们是不可能劝说她不要认这门亲,或者干脆大家都摒弃这些繁文缛节,一切顺其自然,既然两家人不在一个层次上且平时并不往来,那就干脆解除契约关系。母亲那一辈人讲究的是从一而终,注重看似无用却能抚慰心灵的仪式感。
一切都是仪式。回到家,我们便准备祭品祭祀祖宗。公公的照片自他逝世起便一直摆放在餐边柜上。他用那双慈祥且睿智的眼睛关注着家中的一切。这些年,我与孩子离家万里,家中略显冷清,却也安宁祥和。婆婆与我大姑住在一起,为的是便于有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老人家年岁越长,身体也愈发不顺畅。庚子年间,三番五次地前往医院就医已是家常便饭。老人活得有些心灰意懒,总在病榻上说些丧气话。自打公公过世后,她便少了说话拌嘴的对象,无论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四五十年间有多少的磕绊与遗憾,一切都终归陷入沉寂。婆婆一生争强好胜,终在她的老伴撒手人寰后偃旗息鼓,斗志全无了。婆婆的苍老是在上天宣布她大获全胜的那天开始的。
焚烧纸钱的烟自楼道升腾而起,经风一吹,灰烬弥漫开来,直往房里冲。儿子与我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迷糊了双眼,在套房行此仪式总显得局促而不庄重。一柱香,两捆钱,三个人,在大年二九悼念列祖列宗,也向他们汇报今年的生活,并祈愿明年依然健康平安顺利。
年二九,年依旧。
年三十
母亲昨日嘱我清晨早些起床,与她一起上市场买菜。待到九点,电话始终没动静,料想她理解我是个起床困难户,便与父亲自行采购去了。原本与母亲约好大年三十与他们拼桌吃饭,乃不知我婆婆反对,她认为这是仪式,须得在自家吃年饭才吉利。不愿让她焦虑,便与我母亲商量好中午先聚。
母亲这些年的厨艺见长,但凡有大小节日她都可以亲自操刀弄出一桌美食。与小时候相比,那时的饭桌并没有给我们兄弟姐妹留下太多味蕾上的记忆。弟弟说母亲的厨艺很不稳定,这顿觉着好吃,下顿可能就大失水准了。现在想想,母亲的厨艺是否与她的心情和境遇有关?贫穷家庭的悲欢起落,兄弟妯娌的恩怨纠葛,陪伴父亲的点滴过往,孩子成长的顺逆境遇,这些构成了她的一生。她的情绪不仅流露在言行举止里,也流露在柴米油盐中。时至今日,她的欢乐喜悦,知足感恩,不知给餐桌增添了多少的色香味。
厨房成了母亲的阵地,那是她一个人的狂欢,我们都无法参与,我与诺宝便开门贴春联。今年家中所有的春联皆由我亲自书写,虽然字体很农村,但至少心意满满。父亲拿出浆糊,那浓稠的状态,尤如庚子年的时间被嚼碎捣烂,最终糊在了墙上。一并糊上的除却逝去的过往,还有对新年的祈盼。这是一抹神奇的红色,它让一切老旧瞬间更新,重获生机,更让人心生无限欢喜,诞生无限希望。
因为疫情,远在国外的两个弟弟都没办法回国,这个年便显得有些落寞。席间,没有杯盏交错,只有细品母亲的战果后真诚地赞美,母亲有些小得意,遗憾之情便也油然而生:如果一家人都在,那一切就完美了!
母亲的遗憾也是我前些年的伤痛。初离故园,逢年过节是最为揪心难过的,电话那头如若有鞭炮声响起,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奔涌,那一刻,想家的心无与伦比的切。
疫情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变故,但却在关键时刻安了我们的心。回家,团圆,永远根植在中国人的灵魂与血液之中。
饭罢,去见过我婆婆,她的絮叨便是新年祝福。这些年她的生活寡淡,味口也寡淡,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打发日月。她嘱我们过好年却不愿与我们一起,老人倔强,我们也不勉为其难,直至她把所有说过和没说过的话统统说上一遍,我们才告辞回家。
年夜饭一家三口马虎应付,算是对庚子年的回敬。这一年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有得有失,有喜有忧,最重要的是,有你有我!
年,年年过,撵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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