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冬的深夜,行走。
旧城墙上人很少,天冷了,时间也这么晚了,没有心事的人是不愿出来的。黑夜之下的古城一片寂静,听不见蛙声,也没有鸟鸣,一切一切都在这古老的沉寂中落寞、入睡。
旧城外是两面天,一面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一面像坟墓一般死寂,没有呼吸,而我知道那儿黑暗的最深处有着渔夫,有着农民,他们过早的熄灯只为迎接白天的风雨。没有人有闲心去羡慕别人,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归宿。再远,便是大山,山脚下的高速路始终没日没夜的呼啸着,而那每一辆车都像是一颗颗小星星,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寒冬的家。
山的那边是什么呢?这是每一个降生在这古城里原住民心中都会有的疑问。但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出去的人漂泊够了,便会回来,他们口中外面的世界永远只有四个字:也就那样……
没人说大山的那边是什么,没人问,也没人答。
这儿的一切像是那城外大河上朦胧的烟云,随风来,又随风去。游人是不幸的,虽然马蹄达达,但他们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从宾阳走到靖淮,才缓缓下了城墙。回首看这座有着九百多年沧桑历史的古城,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丝得意,甚至连沧桑都不见。在铁骑施虐的冷兵器时代,这儿作为贯穿南北的咽喉之地,无时无刻不都面临着汹涌而来的战火。而她畏惧了吗?临阵脱逃了吗?没有,她用自己铁铸一般的身躯护卫着这里手无寸铁的黎民苍生。九百年了,她始终屹立在这里呵。
这是多么伟大的史诗,多么壮美的画卷!
但她依旧不说话,不居功。有多少代人在她的怀抱中像韭菜一样发芽又老去,有多少代人的悲欢离合在一幕幕的上演又谢幕?没人记得,大家只知道唯一不变的是这座小城。
北大街如今拓宽了道路,两旁的建筑也始终保持着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模样,偶尔有装修,却本色难减。有人说,这儿又破旧,又脏乱,似乎在他眼里,只有把这座城全部搬迁,重建,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有序划一的秩序。或许他是对的,但政治家们啊,你们怎么忍心这么做呢?
每一座有着历史底蕴的城都有其固有的人文生态。行走在黑夜,我试图想象着过去的黄沙——很久很久以前,经历了流浪与战火的先辈们,许是一天黄昏,他们走累了,停下了骡马。就在饥肠辘辘之际,他们中一个长者无意中发现了地平线上一块依山伴水的神秀之地,于是便定居下来,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辈们许是激动,许是疲惫,他们忘了告诉自己后辈来自哪里,他们只知道,这儿能安一个家。在上千年漫长又短暂的时光中,无数的先人走了,无数的后辈来了。这座城始终都以慈母般的胸怀关爱着他们,在她眼里,众生平等,无论是草木虫鱼,还是乞丐富翁,她都能一视同仁地为她们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
就这样,先辈们胡乱地建造着一间又一间的房子,这一间间房子便形成一条条小巷。很快,房子,巷子,大街都像是雨后春笋般齐刷刷地冒出来,争先恐后,好不热闹,形成了生命力顽强的地区文化。这里没有一条小巷是一样的,没有一间房屋是一样的。只要你走进这里,便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里,喜欢上这儿的人。他们勤劳、实在,一个小店不管赚不赚钱,始终在巷拐坚守着;一家混沌店,店主已经五十多岁了,十多年前什么价,现在仍然什么价。外界在变,他们始终没变。我从心底里就很佩服。
而现在,却要把一个个住了几代人的房子强制搬迁,从文化角度来说,是极为残忍的事情!昔日一起打牌的老友没了,一起放学上学的小伙伴没了,爱恋之人的家没了,记忆就这样被强制阻断隔绝!生活本不应该如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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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化成了影子,边走边轻柔地亲吻着这座城的每一寸肌肤。心中如数家珍似的默数着一个个亲切的字眼——大寺巷刚才已经走过,现在这条树木森森的便是箭道巷,在远处便是照壁巷与棋盘街。这儿,每一个名字的背后,或许都隐藏着一首古老晦涩的歌谣,在沉寂的历史中,故事会被人遗忘,但名字不会。因为它们的生命就存留在古城人的血液里,它们如果消失了,这将是历史的悲剧,也是中华文脉的巨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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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钱李巷低矮房屋窗户的熹微灯光,我缓缓找寻着旧年的快乐。到家了呵,我灵魂的安息之地……
己亥年上元夜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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