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正对面是一个大院子,曾经是村里的幼儿园。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姓骈,大概和我姑姑同龄同学的缘故,对我特别照顾:每天练习写的字她亲自检查,经常因为我马马虎虎被罚重新写,每天要默读的短诗词,她也亲自监督,只要中间打个结巴,就要重新开始。我上幼儿园两年,不知道被她罚重写重读的事有过多少次。幼儿园的孩子五十多个,我应该是被罚次数最多的,因为被罚,我对那位老师恨到了“咬牙切齿”的程度。快要离开的时候,我记得是秋天,村里人开始收玉米,一天早晨,我去的特别早,进了教室,就我一个人,看见老师的书放在最前面的书桌上,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快步上前,翻开书本,把中间的几页撕下来。这是我上小学后和同学们说起来最得意的一件事,也是我上中学后最让我羞于启齿的一件事。一直到我师范学校毕业,每次路过幼儿园门口,都想着要进去给那位姓骈的老师道歉。我知道,我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师范,那所幼儿园一直都在那里,骈老师一直都在那里。
现在回到家乡,我都忍不住要到院子前面左面的马路上走走,一直绕到前面。幼儿园早不在了,盖起了一排房子。幼儿园是那年不在的?几个邻居居然谁也说不清。只是说前面的房子都盖了十几年了。有一次在县城的一家饭店吃饭,遇见退休多年的骈老师,忙忙乱乱,只打了个照面,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
我上小学,经过幼儿园门口,往右走,穿过一条窄窄的小路,到了。学校没有大门,三排教室,村里人在附近走过,远远的就能听到教室里传出来的读书声,如果是整齐的声音,一般都是老师或老师指定的同学领读,大家一起跟读,如果读书声音高高低低,零零落落,一般都是同学们自由读或默读。也许是因为我在幼儿园被罚读的次数多了,竟然成为小学阶段老师指定领读次数最多的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到五年级,五年中,经常能听见我在领读。有好多次,母亲在通往学校的马路上都听见了我在领读,一边的其它同学的家长对我母亲说“又是你家孩子在领读”,那瞬间,母亲脸上应该流露出得意的笑荣。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也姓骈,男的,除了教我们语文课,还是我们的班主任。这位骈老师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严格的老师,我们班四十多名同学几乎人人都被“惩罚”过,而且人人都是多次被罚,有因为迟到早退被罚站的,有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被踢屁股的,有因为调皮捣蛋被用柳条抽大腿的。有一天中午,我到河里玩水误了下午上课,被骈老师逮到了,和一起被逮的几个同学光着屁股双手捂着前面排了队回到学校,我记得教室左边有几米废弃的墙,我们就蹲在墙后面,骈老师的柳条就在我们的光屁股上和大腿上猛抽,抽了柳条,就让我们背课文,背会了课文才把在河边收走的衣服给我们穿。那一次被抽柳条,留下的红色的印记一周后还能看见。
我上师范那年,小学校搬迁了,新校址到了村庄南面,和中学对门。刚搬到新校区的那几年,人们在校门附近的路上走过,依然能听见校园里的读书声。现在,你就是站在校门口,也听不见读书声了。据邻居家现在正在县城读高中的孩子说,他读高一的时候村里小学就关门了,因为村里的孩子少了好多,仅有的孩子都由家长到县城租房或买房,在县城的学校读书了。
我先在外地读了三年初中,又回到家乡的中学复读。家乡中学的院子很大,有五排教室,全校的学生有300多,我复读的那个班就有50名学生,除了本村的,还有周围几个村的。因为周围村到我们村都不远,好多同学放学回家骑自行车也就是15分钟左右。一到放学或上学的时间,马路上骑自行车的学生成了一道风景。
我放学回家需要步行10分钟左右。有一次,我发现学校北面的墙有一处因为风吹雨打塌出一个小口子,我就趁人不注意动手把那小口子变成了大口子,上学放学就从那里钻进钻出,不用从南面的大门绕道走。校长发现那个口子后,找人修补好。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趁人不注意,直接在修补的地方用脚猛踹,用石头猛砸,然后我们又可以进进出出不绕路了。后来,学校干脆就在那个有口子的地方开了个小门,方便大家出入。那小门出去,有一片很大的树林,我们经常在树林里安静地坐下来,背单词,背课文。每天都能听见树林里书声琅琅。现在回去,那片树林还在,所有的树都长成了巨树,风一吹,传来呼呼啦啦的声音,只是听不见了读书声:学校的大门和后面的小门都锁了。据说,中学在小学停办后不久也关门了,也是因为学生少了。我从门缝里看了看我曾经的校园,里面杂草丛生,应该是荒废多年了。在南面大门左侧墙上,用鲜红色的颜料写了一行现在非常流行的关于乡村振兴的标语。
走在家乡的街道上,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秋天,村里人都忙着收秋,黄色的玉米、红色的高粱一车一车被拉回来,经过学校大门前的马路,经过幼儿园的大门口,村里人看着丰收的庄稼,脸上露出笑容。只是,马路上少了一种声音。
我是多么希望能听见琅琅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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