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家，看见床上的奶奶与以往变化很大，人干瘦了不少，听说现在每餐只能吃半碗饭，而且是稀饭。今天回家，看到的她几乎是枯瘦如柴。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冰冰凉凉的，不像原来的热气十足。奶奶双眼涣散，眼周黑沉沉的，眼神无法定焦在某一个物体上。也许是疼痛的影响，她一会儿沉沉睡去，一会儿又醒来痛苦呻吟。中风使她失去了语言能力，她一个人独自忍受着无法告知的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也深知死神在一步步向她靠近。这些年来，她没怎么去过医院，也从不会在人前表达痛苦——她总是那么坚强。
关于奶奶的第一印象是弟弟出生那天，28年前的一个夏日清晨。妈妈在做月子，奶奶在天刚蒙蒙亮时拉着我去河边洗衣服。村里买油饼的大哥哥提着篮子从我家门口经过，我眼巴巴地望着，奶奶因为心情好，很爽快地给我买了一个。那油饼金黄透亮，酥脆爽口，独特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算算看，那年奶奶才57岁，已经有了11个嫡亲孙辈。
小学时因为某些家庭原因我跟着奶奶睡了好几年。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年代，我每次天黑吃完饭就到奶奶家洗脚，和她两人各睡一头。那个床有点小，冬天时两人挤在一起很暖和。奶奶睡前虽不会给我讲书上的故事，却会跟我讲她的人生经历，别人送的好吃的也会分我一点。就是在她那里，我第一次吃到了龙须糖。
初中住校要带菜，周日下午把装满罐头瓶的咸菜装进书包，走几公里乡间小路进校。有一年爸妈在外打工，奶奶在我们临走前把家里的腊鱼切成很小很小的块状，放在锅里煮得香香的，最后把每个瓶子塞得满满的，而且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为了多装些。除此以外，她还给我们每人煮了五六个鸡蛋，让带到学校里一天吃一个。在一个贫困年代的贫困家庭里，我能把学业之路走得比较远，有奶奶的一份功劳。
高中时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赶上国庆放学也要参加农忙。收稻子的季节，割、捆、打、晒要在三四天内集中完成，需要许多人的集体出动。每当这个时候，70来岁的奶奶也不遗余力地来帮我们。她干了一辈子农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挑起一大担沉甸甸的稻子。冬天闲下来时，她也尽力去找活干，有时去帮人锄油菜地，有时一边看会电视一边剥着花生米拿去卖。她的时间并不是一刻千金，但她一辈子都不曾在能干活的时候因懈怠而停下来。
当我读大学时，70多岁的奶奶还能帮堂哥带孩子，嫂子放了假她就赶回来种地。那时的她在家门口的院子开辟了一大块菜地，绿油油的一片，分给每一个回来的晚辈。那时伯父家住在镇上，我们家住在村子的另一处，奶奶独自住在老房子里，陪伴她的只有一个老人机和一个不太灵光的旧电视。长夜漫漫，雨雪风霜时节她是怎么度过去的？现在想想很是难过。
工作后奶奶快八十岁了，堂哥的孩子也长大了。奶奶在不知不觉中拄上了拐杖，不再有挑东西的动作，整个人也明显地弯腰驼背起来。我这时才慢慢感到她老了，头上的白发多了，走路的步伐慢了，许多的地也不再种了。2020年年底，她因病住院，那时还能讲话，回去后还能继续自理。2022年4月，中风第一次找到了奶奶，清明节前的一次电话成了我们俩最后的交流。2022年7月，奶奶行动变得困难起来，只能说一两个字，但大脑是清晰的。同年10月，病情恶化，再次中风，因为没有吃高血压药（不知是忘了还是舍不得吃）。于是彻底卧床，成了她曾经最害怕的拖累儿女的人。
今天临别前，她刚好睡着了。帮她盖好被子，我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其实，我想握着她的手，不管她是否听得到，都想告诉她，她这一辈子很辛苦，也很值得我们尊敬，我很感谢她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希望她可以怀着平安的心离开世界，去天上和爷爷团聚，那里没有痛苦。我们都会记着她，她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是我们深爱的人。
2023年10月28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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