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年90,健步如飞依旧,耳重,眼却明,说话大声,极少能完整听到别人对他说话,他依着别人的表情,以及,听到的零星词句,判断别人对他的友善程度;有时看别人大笑时,他也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可终究听不完整,小辈也缺乏一字字在他耳边重说的耐心,常是满脸的迷茫,就象朦懂的婴儿般充满疑惑,却也无可奈何。
面对插不上嘴的场合,他有时会捏起手腕上的老皮,沉思。有时我会问他:您老人家在想什么呢?他一听就兴奋起来了,满脸的笑容,然后开始述说关于自己的故事:现在老了,皮又皱又黑,没用啰。想年轻时,上上下下接电线,那有我不会的?"
"你年轻时候好厉害哦"我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我原来是可以当老师的,假如是这样,我现在也可拿到退休工资。" 老爹顿了下,看我还算专心的在听。
"只是家里人太多呀,那份工资养不了一大家子人啊,只可一边种田一边找些零活干,赚点家用,"故事继续延伸:我原来是可以当乡里干部的,只是娶了你妈成份不好(地主家)我的成分前面差点加个富字,后来经说情,我的成分才被定为中农,也因此只能在生产队记记帐,当会计哪"。我突然想起每逢村里交公粮时,忙活了一天的父亲总舍不得将分得的晚歺一一鸭肉粥吃掉,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才得尝久不得的鸭肉味。现在想想都香。
"后来我去乡里的碾米厂上班,因为破四旧,乡里的神庙都被铲,神像神炉也都被破坏" "当时的干部叫“佛保" ,硬叫我去将玛炉扔了,我不干并告诉他们,对神明不敬,沒好结局的。"老爹告诉我,是他拼命才将玛炉暗藏起来,直到形势好,他才将玛炉拿出来放在乡里新建的玛宫里供人祭拜。"你看,那些当初对神明不敬的都死在我前面了",老爹满是自豪。"你可不能在外面说呀,人家子孙会有意见的" "不怕,这是事实"老爹常义正词严的说。
有时,我也会逗他说另外一个故事“那时候年轻,也有七十几吧(估计是2005年左右吧)"他说,"中了六合彩,一万九千多呀!当时算是一个大数目,奖金要去县城拿(离家约25公里),自己一人去拿怕有意外,就招了其他三个老友(也都七十几岁)一齐乘过路巴士去拿。" "本打算拿完好好滚下(意思是说放纵下)"。
“怎个滚法?" 我意味深长地打趣他。
"哈哈哈,也沒什么啦,就是想去好点的饭店请请老友,敢敢不回家吃晚饭,然后就去看电影,晚点回家而已。" 老爹这时候常是不好意思却也满是开心的回想着。
此刻,我真想带他老人家好好去看看电影。
"然后呢?"
"然后不敢呀!怕乡里人说那几个老头还约去乡里看电影,真不知羞啊!只好每人吃了一碗五块钱的面汤,再分老友一人一千元。就回了!"
我想老爹他的荣光故事,当我们能耐着性子去听,去看见,也许这是老爹最好的心药吧!当然,面对老去,老爹也有着他的担忧。
85岁一场病之后,老爹约了老友去看算命的。"前几年,我去找他算,他说我可以活到一百岁,可我现在怎么有点不行的感觉,我去问了他下,他说,我活到一百岁沒问题" 老人哈哈哈大笑,“我想我应也不会那么快报销(去世)。" 话是说放心了,可老人家也在为他的往生积攒钱。他将信用社大半辈子的钱拿出来放大哥处,"怕到时死了,你们不知怎么取。" 然后,又有意识的重新积攒。
他常向较富裕的三哥要钱,让他带他去信用社存起来,然后又放弃几年前人家给他钱他不愿全拿的习惯:以前无论儿女给他多少钱,他都只是收个一两百,即便是过生日或是新年,也都如此。可现在是多多益善。有时,我会问他存钱为了什么。他解释说现在为老人办后事花费多,要为自己积棺材本。我会问您死后想要怎么办后事,他又沉默不语。……
老爹已时刻在等待、也准备着老死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他内心的翻腾一一是平静?是不舍?是凛然?是焦虑?……我唯能做的也许是多听,多让他做他想做的!
听老爹说他年轻的故事,才知道父亲也年轻过!看他对他的健康和现有的生活充满着感恩,也想起当自己也有老了的时候一一那时,自己又会怎样做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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