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飞机,我立刻被这里的雾霾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助理琳达递给我一条手帕,我不满地看了看她。我的目光在问:“投放量是不是太大了?”
琳达没有回答我,按惯例走到我前方右侧两步远的位置给我带路。
机场出口人潮汹涌,呼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安保措施很严密,高大的警察和机场保安把我们一行紧紧护住。那些激动的人群前面有隔离带和隔离网,虽然他们努力地向前拥,但不可能突破屏障。
我把手绢从口鼻处移开,优雅地向他们打招呼。人群更加激动了。“斯普纳多”,“斯普纳多”,他们喊着我的名字,很多人啜泣起来。
我的眼神在人群中流转。
他们中有的在拼命地挥手,有的伸长了胳膊,有的展开欢迎的条幅,有的向我抛撒鲜花,更多的是举起相机不停地拍照……他们把热切的爱投掷给我,但同时充满了从我身上吸取精神力量的渴望。
看来林荫的基础工作做得不错,我不应该责怪琳达。她做事情总是很完美的,没有足够的投放量怎么能达到这种效果?
人群中有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表情冷漠,和他周围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眼中有东西,这狠狠地刺了我一下。琳达是对的,回头我要让她再加点量。
我们在警察的护卫下上了车。车门缓缓地关上,剪掉了那些人的影子,屏蔽了那些人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我知道他们还会跟着车跑一段路的,就像一条笨重的尾巴,随着车速加快,这个尾巴不久就会四散消失。
林荫是个边陲小城,原本我对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琳达认为这个地方有象征意义,当我们的征服领域扩展到这里时,才意味着我们真正成功了。
那些大城市、超级大城市我们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占了,这个只有十万人口的小县城算得了什么?看看那些对我的到来感激涕零的人们吧,我只消在这里住上三天,或者只需要一天,所有事情都能办好。
白色的太阳在黑黝黝的树林间游荡,发出阴冷的光。虽然车内空调把温度调节得很舒适,但我的鼻子仍然记得刚下飞机时吸入的凛冽而掺杂烟尘的空气。我不喜欢北方,尤其在冬季里,到处都显得破败、肮脏。
而我常住的南方,现在还是绿树成荫、百转莺啼、欣欣向荣的景色。鲜花节要到了,我得在节前赶回去。据说今年又引进了国外的新品种,我得好好去观赏一下。
琳达递给我在林荫的日程安排。主要有三项:一是参加捐款仪式,二是看望一个白血病患儿,三是在新闻发布会上演讲。我皱了皱眉头,琳达安排了三天,每天一个项目。
“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这样安排太松散了,我想早点回去。”我不满地嘟囔。
“林荫虽是小城,人口不多,但地域面积很大。我们要捐助的学校、看望的患儿都在林区,路途有点远,时间主要用在路上。”琳达跟我解释,“其实林区的工作最不好做,自然景观越好的地方,我们的工作越难。”
“有什么难的?”我粗暴地打断她,“我听说林区生活很艰难,你不是说生活越困难的人越好控制吗?大不了你把场面弄得更热烈些,我们多花点钱。”
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早点回去,于是把问题甩给琳达考虑,目光转向车外。
车子已经驶入市区。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我注意观察他们的神色。
我不像琳达,问她什么,她都要做统计分析,写十几二十几页的报告。我到一个地方,就看人的脸,尤其观察他们的眼睛,把心灵的窗户看清楚了,这个地方的基本情况就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人的灵魂越空虚,眼神越空洞。当人们的内心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后,会特别依赖于外物,金钱、地位都是他们汲汲营营的目标。他们也追求精神生活,一些人“信教”,一些人“信佛”,还有相当多的人信我。
教义、佛经里面那些利他的内容与他们追名逐利的目标根本不符,所以他们怎么会真信呢?他们都在神的面前求取功名利禄,世界上的功名利禄就那么多,哪路神仙能满足得过来!
他们最终必然皈依于我,因为我是名利的化身,我能教他们获得名利的方法;我是道德的楷模,在精神上有强大的感召力。他们很快会拜倒在我面前,令我担心的唯有赶不走他们,还要为此动用武力。
我对街上人的表情很满意。有些人的脸上表达的是“生活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有些人的脸上表达的是“今天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谁想得了明天”,有些人脸上表达的是“大家都一个样,我并不比别人过分”……
当他们把对自己的掌控权交给别人,交给身外之物后,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成功。
雾霾?雾霾不是我们投放的,使空气中充满雾霾的是他们自己。我们只投放一点催化剂,一点精神上的催化剂,催着他们快速致富,催着他们向上攀登。一旦他们疯狂地想要这些东西,他们自己就会搞掂一切。
当然,我们会获得收益,没有收益的事情我们从来不干。琳达是很擅长设计的,这次林荫之行,我们带了宣传团队。拿下林荫,我们的流量、点击率会大幅增加,社会效应和大笔大笔的金钱会接踵而至。
琳达果然很能干,晚上给了我一张新的行程单,三天压缩成一天半。捐助学校和看望患儿放在明天一天,再用后天的一个小时开新闻发布会,然后我就可以返程了。
捐助学校很顺利。学校里早已打出了欢迎标语,墙上贴着我的巨幅海报,老师和学生们列队迎接。林荫方还主动要求把学校的名字改成“斯普纳多学校”。我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我以后给他们追加投资,虽然我无此意愿,但也表示欣然同意。
在患儿家里,我遇到点儿麻烦。那个得白血病的小姑娘和她爸爸生活在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爸爸。他爸爸的眼神里有东西,让我不寒而栗。
无疑,小姑娘的爸爸还不属于眼神空洞、易于掌控的人。他抱怨说原来小姑娘身体挺好的,他们经常一起在森林里散步,他给小姑娘讲每一种植物、每一种动物,虽然家庭不富裕,但父女俩过得很幸福。
不知何时起,林荫这座小城也开始不停地开发,新的工厂不断兴建,人们的钱似乎多了。林区的人们也不安于现状,离开森林到城市里找活儿干。
接着,雾霾来了,小姑娘得病了。为了不让在病中休养的小姑娘寂寞,他给小姑娘买了手机,她可以上网,还可以和朋友们保持交往。
“她可喜欢你了。”小姑娘的爸爸真诚地说,“她搜集你的行程,记下了你说的每一句话,盼望能真正见到你。”他的声音有点哽咽,“虽然不知道我闺女的病能不能治好,感谢你为她做的一切。”
他讲得太好了,甚至超出了我们的期望。宣传团队的照相设备声音此起彼伏,在场的人还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我匆匆忙忙和小姑娘的爸爸握了手,从他们那个寒酸的家里逃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手机后,闺女不再问我植物、动物那些森林里的事情,她对生活在这个边陲小城越来越不满,总想着去大城市。看着她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我很难过。”
小姑娘爸爸的这句话会被我们带来的宣传团队果断删掉,断章取义是他们的强项。但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心。人们都还蒙在鼓里,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我和琳达的投放之物。
只有人们对我们有了渴求,我们才能赚到钱,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使他们不再自信,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让我们的价值观统治他们的头脑,让他们觉得只有按照我们规划的方式生活才能得到幸福。
那个小姑娘见到我就像信徒见到上帝一样,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归我所有了。摧毁她的不止她罹患的疾病,还有她的精神。但他的父亲显然没有这样,他还拥有正常人的感知和判断力。他的话表明了他的困惑,我很担心有一天他明白过来。
我想到那天在机场出口看到的戴黑色口罩的男人。他的眼中有东西,那是他自己的观察和主见。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我们的把戏,我害怕再遇见他。
我明白琳达此前跟我说的话了,“自然景观越好的地方,我们的工作越难”。人在亲近自然时,能够更接近自己的本心,不易丧失灵魂。对于拥有独立灵魂的人,我们无计可施。
我决心要更多地投放催化剂,让雾霾的力量更强一些。虽然这对身处其中的我们也有不好的影响,但狡兔三窟,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不至于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知道在林荫这个小城,我遇到了对手。我不会傻到跟他们直接交锋,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要让他们周围的人影响他们,直到他们也丧失灵魂。
我借口受雾霾影响身体不适,取消了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琳达很惊讶,因为林荫这座小城,是我们去到的城市中自然环境最好、雾霾最小的城市。我急于离开这里的真正理由,她还要猜几天。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4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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