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筐编篓,家家都有”,这是条编手艺享誉十里八村的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的是编织器具用的各种枝条等材料,遍地可寻的意思。
爷爷年轻的时候,正值解放战争打淮海,和大多数胶东热血青年一样,参加了支前保障队,推小车运粮草弹药,抬担架救治伤病员,也算是枪林弹雨中熬过来的革命老民工了。
解放后继续投身于农村建设,农忙季节春种夏管、秋收冬藏,为温饱奔走,冬闲时破条劈篾、编筐编篓,以贴补家用,一生躬耕农事不辍,省吃俭用、辛辛苦苦的把三儿四女养育成人。
用枝条编织的手艺是一门古老的传承,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柳条编织的篮子和筐,春秋战国时期,用柳条编成杯、盘,外涂以漆称为杯棬,到了唐宋时期,河北、山东一带出品的柳箱、笸箩、簸箕等就很有名。
北方用于编织工艺的原料多种多样,主要有柳枝、桑条、荆条、棉槐条等,它们通直无节、粗细匀称、柔软易弯,编织出来的农具、厨具等生活用品,也轻便耐用、造型美观、朴实自然。
柳、桑、荆、槐等树木和灌木,可以适应不同的气候、土壤条件,甚至在盐碱和沼泽地都能生存繁育,胶东老家这边,主要是用棉槐条子来加工各种用具。
地里的庄稼收获的差不多了,棉槐的叶子也被寒霜打的稀里哗啦,只剩下一根根细长的“光杆司令”了,生产队便组织人马,到河滩堤坝上集中收割。
青壮年劲头大、干活利索,左胳肢窝夹起一丛条子,用镰刀从根部一根根斜着割断,顺势往堤坝上一扔,一排排的条子便摊开在地上。
秋天的风容易起干,用不了几天条子便发硬了,打成捆运到池塘湾边,捆压捆的扔在水里,最后摞上大石头沤上半月二三十天,以增加枝条的柔韧性。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秋收完毕,粮食归仓,也就到了冬闲时节,生产队里和爷爷岁数差不多的几位老人,早就摩拳擦掌,准备披挂上阵了。
找一间能够遮风挡雪,稍微宽敞点的仓库,爷爷们准备齐家伙事儿,戴上套袖扎上围裙,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好后在腿上铺一块厚实一点的掂布。
从兜里拿出一个牛角质地,三条利刃成120度的“豁子”,用右手使劲攥住圆润的底端,左手握住沤好晾干的条子,刃口对准粗头,用力向前一冲,“呲呲”几下,棉愧便破成粗细均匀的三条细篾条。
手脚并用,先在夯实的地面上打好十字底,折成经纬分明的喇叭口,然后放在膝盖撑起的“操作台”上,一根根蔑条在老人们的手里上下纷飞、连插带莂,一个个抬筐、偏筐、苹果筐,便一层层的逐渐成型。
“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当筐篓的高度适中的时候,爷爷就要把充当经线的竖条,横向弯折卷作筐篓的边沿,还要在两侧拧上提手或篓子系,用于携带和搬运方便。
编织的器具牢不牢固、结不结实,全在最后的收口工作,收的草率,筐篓用不了两回,便秃噜翻张散了架,不是底漏了就是边缘裂开了。不但耽误了农活,而且砸了老把式们的招牌,村人都极要脸面,宁肯多费点事,也要把活计干得漂漂亮亮。
大到盛放玉米、花生的粮食囤子,运输用的筐子,随身携带的扁篓、粪篓,小到用白柳条编的饭铲子、针线笸箩、小笊篱,都难不倒这群饱经沧桑、手艺精湛的“民间艺人”。
编的累了乏了,爷爷们便走出“工作间’,倚在一起靠在向阳的墙根下,把大大小小的烟袋锅,伸进烟丝荷包里掏啊掏、转啊转,“叭叭”的擦几下火镰子引燃纸媒,轮流点上一袋老旱烟,吧嗒吧嗒的狠吸几口,憋上一会儿,而后猛地喷出一股呛人的烟柱,半天的疲劳瞬间消失。
分田到户以后,父亲把生产队记工分的两间砖瓦房叫行(拍卖)下来,专门给七十多岁的爷爷,作为编筐子的操作间,里面里常年堆放着各种枝条,和编好的结实牢靠的各种成品,由于口碑不错,全村装苹果的喇叭筐有一半是爷爷的作品。
条编这门手艺说难真不复杂,但想要拿出一件无可挑剔的完美成品,没有十年八年的手上功夫,可是玩不转的,叔叔闲暇之余,也经常过来跟着爷爷学习,可编出的东西老觉得差点什么。
爷爷快八十岁的时候,还能不遗余力的从事些简单的农活,只是那一年秋收时分,为了硬撑住滑了坡的拖拉机,摔断了大腿,下肢完全瘫痪不能自理,享受着奶奶和父亲姊妹几个的悉心照料,度过了他最后近十年的炕上时光。
如今的老屋,依然还坚强的伫立在村子中央,里面搁置着一些过时的农具,角落里还残存着当年爷爷用过的一些器具,三十多年过去了,上面已经落满了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和厚厚的浮尘。
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各种筐啊篓啊,早已经被轻便、便宜的塑料、纤维、尼龙制品所取代,用棉槐等枝条编织的物品,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斯人已逝,余音绕梁”,每次路过老屋,仿佛看到满头白发的爷爷,蹲坐在马扎上手指翻飞,全神贯注地编织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以及他那非同一般的人生。
做为一个时代的记忆,爷爷的这门手艺,已经慢慢地成为一种情怀和不舍,让我经常会重拾那段难以割舍的乡愁。
真希望它能够流传下去,其承载的质朴实在、吃苦耐劳的农耕精神,也能随着新农村的建设,一路传承,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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