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澜

      同事三人与几个外地来的工作伙伴同车，来到铁岭老城区。傍晚，龙弟临时提出请客，略尽地主之宜，几个伙伴慨然应允。那天是周五，阿刘和妻子已约好下班后一起吃晚饭，妻子在老城区工作，最近天天加班。于是阿刘只负责把客人送到饭店，由龙弟他们陪客人。

      夏末秋初的铁岭，傍晚尚带暑气，日间单调的街道一经初启的华灯晕染，渐渐蜕去板秩，释放出活力，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平添了几分专属于夜的迷离。

      阿刘他们坐在面包车里有说有笑，车窗外掠过银州老城区的夜色，新华街南段、广裕街、南马路……循着这些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的地标街区穿行。日间隐匿在街角巷尾的店铺，也都不再低调，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扮靓自己，与主街边的大店铺争夺眼球，有些地段几乎连我们本地人都难以辨认得出。阿刘要寻找的店铺不开在主街，车子穿街绕巷，谈笑间竟错过了那条小街，只好再往回调头。

      “你们是不是本地人啊，要不咱随便找家店，简单吃一口得了”，外地伙伴的话让龙弟略显尴尬，他解嘲道，“平时我们都住在十五公里外的新城区，过来的少了。”这一带确实变了，后起的店面争奇斗艳，有的伸展出古色古香的飞檐，有的外墙做成了年代感的民居造型，过去常去的一些店铺，不知不觉间被淹没了。“铁岭又有变化了啊”，阿刘也不由得感叹。外地伙伴笑道，“看来铁岭的确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哈”。龙弟补充道，“大铁岭可不是白叫的，‘两电一煤’，能源基地。铁岭的另一个市辖区——清河区，离这儿有四十多公里，下次有机会再陪你们去转转，清河的鱼可好吃了”。有人直接补上一句，“看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车内顿时迸发出一阵欢笑声。

      待安顿好客人。妻子还未下班，阿刘决定去趟太平洋美食街，买两杯饮料解暑。这条街南北小吃汇聚，人头攒动，弥漫着烧烤的香气，已经成为铁岭的美食打卡地。在路边一角的饮品摊前，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独自站在那里，竟是阿刘的中学同学阿平。这真是个意外！一晃多年不见，她还是那样端庄大方，见到阿刘时先是迟疑了一下，惊讶中带着喜悦，轻声叫出了阿刘的名字。阿平说她是路过这边办事。

      夏末秋初的晚风，撩动阿平的一头长发，让人心头暖意洋洋。阿平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现在虽略显发福，但风姿不减，皮肤白皙，显然保养得很好。简单寒暄后，互诉过往经历，让人惊讶的是，多年以后，彼此谈话间竟无需太多过渡，多了几分坦率和淡然。

    得知彼此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阿刘和阿平互换手机观看对方的家庭照片。看到阿刘翻拍的学生时代班级合影，两个人又回忆起了学生时代。

      想当年他们都是班级干部，属于学习上的伙伴、考场上的对手。阿平总是班级第一，而阿刘是千年老二。阿平的才艺是拉手风琴，是阿刘羡慕的对象。阿刘曾在作文中毫不掩饰的夸赞过阿平的才艺，那篇文章居然被语文老师当成课堂范文来读，引发了同学长时间的起哄鼓掌，惹得阿平红着脸低下了头。阿刘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心中暗暗嗔怪老师的做法太唐突。

    快毕业那年，一次体活课上，同学们都在外面玩，班级锁了门。一名同学有急事要回班级取东西，不知道是哪个班干部拿走了钥匙。同学先告诉了阿平，又告诉了阿刘，然后跑去找别人。阿刘和阿平同时赶回班级，但都打不开门，当时走廊里只有他们俩，显得异常安静。他们渐渐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别样的氛围，几乎快要凝固了，不约而同地手扶窗台，将目光投向窗外，与其说是欣赏风景，不如说是倾听着彼此的心跳。他们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等待了足有3分钟。这3分钟似乎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有无形的压力在周围释放，让人不由得将呼吸放轻一些，再轻一些。后来感觉他们都快要绷不住了，阿刘主动说了一声，去问体委要钥匙去，头也没回，便飞也似的离开了。之后他们之间的接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彼此都猜着对方心思，却一直保留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保守和矜持。特别是到了毕业季，作为班级的种子选手，在老师严格监督培养下，彼此都以学业为重。直到后来他们各自考上了心仪的学校。

    说来也巧，阿刘上次遇见到阿平也是在这一带，当时还是天宝商贸城。阿平和她母亲一起走在街上，遇见的阿刘第一反应就是笑。阿刘和阿姨寒暄问候，又跟阿平聊起当年她总是班级第一，非常厉害，阿平也认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对后来的经历，阿平没有多谈，只说她如愿考上了电力大学，还欢迎阿刘有空到清河家中做客。可惜随着地点转换，生涯变迁，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人生轨迹也就此分开。那也是中学毕业后迄今唯一一次见面。

    阿平说，她父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投身电力建设，被分配到铁岭四十多公里外的清河电厂工作，经历了创业初期的泥泞坎坷，参与建成了我国自行设计安装的第一座超百万千瓦特大型火力发电厂。后来人才物资不断汇聚，形成一座发电厂、半个清河区的独特人文景观。坐拥一座铁法煤都、两座大型火力发电厂，铁岭煤电能源之城日益崛起。随着电力行业的薪资水涨船高，阿平早就立志投身电力行业。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了。目前她正在参与清河风光火储一体化项目，在父辈的基础上实现绿色发展。此时，阿刘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平，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当年那个优秀的阿平。阿刘此刻内心充盈着暖意，欣羡的感觉多过怅然。

      随着天光转换成暗蓝色，暑气也渐渐消退，阿刘的思绪终于被清凉的晚风拉回到现在，猛然想起妻子快要下班了，得赶快过去接她，让她等着急了可不得了。想到这里阿刘不禁脸上发烫，尽力掩饰囧态，跟阿平仓促道别，几乎和当年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阿刘掏出手机准备给妻子打电话时，才发现电话一直在震动，显示是自己的号码，还有两个未接来电。原来是阿刘走得急，错拿了阿平的手机。阿刘急忙接听起来，电话里是阿平的声音，她先是责怪阿刘粗心，又约他到太平洋美食街附近的一家社区党群服务中心，把手机换过来。

    此刻既担心下班的妻子着急，又怕万一妻子接到阿平打来的电话会怎么想，阿刘额头上渗出汗来。他想要立即打电话给妻子，却不想用阿平的手机号码，就在手机上登录自己的微信账号，与妻子语音通话。妻子刚下班，阿刘说单位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完了，马上就过去接她。

    撂下电话，阿刘急忙赶到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却不见阿平。工作人员向他验明身份后，把阿刘的手机递还给他说，一位女士托我转告您，把她的手机放我这里就行，她过后会来取。

    阿刘接过手机一看，上面有一个未接语音来电，显示着“媳妇”二字；还有一条微信是龙弟发来的“哥，我这边客人吃得很高兴，尤其对咱铁岭的牛肉火勺赞不绝口。你那边咋样啊？嫂子没埋怨你迟到吧。”我用单位报告体简单回复一条，“今晚家庭团结和睦，总体形势稳定可控。”阿刘也明白了阿平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她的手机上退出了微信账号，把她的手机交给社区工作人员，感觉心头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见到妻子，阿刘连忙递上饮料，告诉她刚把外地客人送到饭店，客人可爱吃铁岭火勺了。看阿刘表现还不错，妻子并没有怪他迟到。阿刘顺便问她今晚想吃啥，妻子说她也好久没吃牛肉火勺了，今晚就吃它了。

    一顿地道美味的火勺羊汤套餐，足以慰藉一天的疲劳。夜色渐深，阿刘的车子驶离银州老城区，他也辞别了记忆中的那座城。拐过大莲花村的Z字弯，沿途便是著名的莲花湖湿地外围。沉醉的晚风荡漾起荷塘的涟漪，送来阵阵幽香。远远望得见铁岭新城的镭射灯直射夜空，在天地间挥舞。这活力四射的夜生活，也源自四十公里外清河电厂的巨大能源支撑。车子沿着笔直宽阔的大道，朝着铁岭新城一路飞驰，那里有今晚的万家灯火，一座未来的不夜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