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是初二下学期转来我们学校的,自我介绍时,在黑板上写下肆意潦草的“江书”二字,开口却是:“我叫江苏,长江的江,苏籍的苏。”
台下自然是哄堂大笑,她却一点也不窘迫,一直笑着。
江书一来就俘获了班上大半男同学们的芳心,倒也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对男生胃口了,体格好,性子野,球技更是打遍全校无敌手,找遍整个镇子,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她这样的女孩子了。
听说她因为跟着家里总是搬家,曾经一年不到就迁了五个地方,成绩也就被拖得忽上忽下,老师对她也就像对那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她本人却丝毫不上心,依旧风风火火,下课就招呼一群球友下楼大战。一众男生中的一个她,就像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那么显眼,那么张扬。
我很羡慕她,我知道,也承认。
她似乎从来没有烦恼,每天都能够笑嘻嘻的。打球时的她更是耀眼如星辰,飘逸的短发和肆意挥洒的汗水,还有灵动熟练的动作都是我学不来的。而我最羡慕的,是她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她总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了,丝毫没有顾虑,而我做不到。
我和她在初二至初三这一年的时间里都无甚交集,我一直都远远的看着她,羡慕着,大概他对我的印象就只有每次的班级第一吧。
真正熟络起来,是在初三下学期。
那时候中考体育项目已经选定,中考也进入倒计时,同学们都进入紧张的备考阶段,只有江书,仍旧一下课就去打球,因为这个,她曾经被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批评不求上进,自那以后,操场上就再难看见她飒爽的身影。
体育是我的弱项,一直都是。
也因为这样,我第一次主动和江书说话:“江书,我给你补全科,你带我练体育,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大概是太羡慕她,太向往和她一样了,想要和她交朋友。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他却笑了,依旧灿烂如花。
“好啊!”
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互补计划”。课后她花一个小时陪我练体育,我花一个小时给她补课。
江书其实很聪明,一般的题给她讲一遍,她就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所以尽管底子平平,却在短时间内跃进了班级前十。
而我在她的训练下,长跑和跳绳也都能及格了,“互补计划”成果喜人。
时间忙碌而充实的过去,期间我去过一次江书家。说得好听是个“家”,其实只是个铁皮棚子。我一直知道江苏家境不好,却不曾想竟这样落魄。江书是单亲家庭,江叔叔有腿疾,因为各种原因,父女二人经常搬家,姑且可以说是流离失所了。
那天吃完晚饭,江书提出出去走走,消消食。我跟着一起去了。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学校江苏,从草丛里扒出来一个篮球。“老师不让玩儿,说是玩物丧志,我就只有晚上出来玩几下,”她转过身来,“我来教你三步上篮吧。”我知道,我是学不会的,但是我总感觉今天晚上江书一定有话要说,于是我就跟上去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没有学会三步上篮,江书也有话要说。
“在我小时候我妈就跟别人跑了,”江书大汗淋漓,她躺在操场水泥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她嫌弃我爸是个跛子,所以……连我也不要了。
“我不怪她,真的。听我爸说她很漂亮,和我爸结婚确实是因为爱情,可是我爸太穷了,她就走了。
“我爸对我特别好,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我。本来我这么大了,早就该出去打工了,哪儿还能读什么书呀。”
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聪明,成绩却如此不尽人意了。
“我没难过,你别这副表情搞得我多可怜似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她坐起来,看向我,“我给你唱歌吧,一首很好听的歌哦。”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开始唱了: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江书用她那独特的口音,唱出了另一番风味,直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天晚上,她抱着我边哭边唱,“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江书太委屈了。
她那天问我:“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中考在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面前。
我和江书没有在一个考场,中考三天,我们都没有联系。
在考完之后等成绩的几天里,我有问过江书考得怎么样,在我看来,以江书现在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连考上重点高中都不是问题。
可每次江书都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笑说:“急什么呢,等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校方通知我们回校查看成绩了。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很开心,我觉得我能和江书在一起念高中了。
我去找她,刚想开口,她却递给我一个袋子,“打开看看吧。”我打开一看,是个书包,我一直想要却又舍不得买的书包。
“江书,这个你留着吧,挺贵的。我钱已经攒的差不多了,我能再买一个,到时候咱俩背着一样的书包,一起去报到……”
“宋艾,”江苏打断我,“我没考上。”
“一中也没有。”
我心里的那股子不安得到了印证,即使猜得八九不离十,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故意考差的?”
江苏看着我没说话。
“江叔叔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的!江书,要不你复读吧,咱们重考一次,你这样子未来怎么办啊……”
“宋艾,”江苏再次打断我,“我已经决定了。高中学费太高了,而且念高中就得去城里,去城里就得租房子,我不能再让我爸为了我去那么拼了。我故意考差就是为了他能过得去,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对不起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我爸没那么多钱供我读书,他挣不到。”
我哑口无言。
江书说的的确是事实。
同龄人尚且无忧无虑,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知没钱逼死人。可江书,却不得不屈于生活重担,放弃更为广阔的未来。
江书真的,太委屈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和江书道别的。
对,道别。
江书要跟着江叔叔去北方了,她说:“宋艾,我要走了,去北方,可能不会回来了。我就不留联系方式了,你以后会走得很远,而我却只是到处奔波讨生活,与其……”
江书说到这儿没说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与其在日后的生活中,因学识不同,品位不同,见解不同而形同陌路,失了情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
“你一定要好好的,”江书似乎是哽咽着,“一定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要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江书就这样走了。
果真像她自己说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想,在以后的生活中,我都会记得这样一个女孩子,一个留着短发说“我叫江苏”的女孩子,一个球技超棒教我三步上篮的女孩子,一个哭着唱着“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的女孩子,一个我曾经羡慕而今心疼的女孩子,一个――
叫江书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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