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吐飞刀

作者: 彧婠九尾猫 | 来源:发表于2018-05-15 12:15 被阅读41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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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谢枫儿的咨询进行了四十个小时,她在咨询过程中越来越多的表现出不耐烦,一向准时的她,会出现迟到、忘记付咨询费等行为。

    今天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她七点十五分才姗姗来迟,进了门,坐在她的老位置—灰色催眠椅上,直视着我。

    谢枫儿,今年40岁,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老公做销售工作,常年出门在外,有个女儿15岁,初中二年级,正处于叛逆期。

    三年前因想要了解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提高生活质量自学心理学并考出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成为我中心的兼职心理咨询师。

    几个月前因老公出轨引发焦虑、失眠、多梦来我这边进行个人体验。

    在她的直视下,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感觉到她无言的挑衅,我心下惶惶,这么强烈的反移情,在我多年的咨询中,是不常见的,我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静待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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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枫儿忽然笑了,那种笑,含着胜利的意味:“老师,我感觉你的呼吸加快了,是对我迟到不满吗?我知道,你对我有不满,因为我的存在让你显得不专业,你的咨询对我没有效果。”

    我轻轻地、平缓地回答:“是吗?你对我还有什么感觉?”

    谢枫儿猛然从催眠椅上跳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在你这里咨询了四十个小时了,现在症状不但没好转,反而更重了。我越来越抑郁,我觉活下去没有乐趣,我觉得你在利用我在练习你的专业!我是你的小白鼠吗?你对得起你咨询师的称号吗?以前我还那么信任你,你看看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我在你这里没有受到任何帮助!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在这样一个谢枫儿面前,我感觉自己真得对不起她,浑身充满了无力感、无价值感,并且升起一股愤怒:你这个天杀的该死的谢枫儿,难道我们的四十个小时、前期分分钟陪伴,都化为乌有了吗?

    我做得所有努力、我为你的付出,你竟然统统视而不见!我不专业,你来找我干嘛?是我求着你来咨询的吗?

    但是我做为一个咨询师,不能对来访者回击,我依靠在理论基础上,让它在后面支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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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枫儿仿佛看透我的思想:“我不否认你一开始对我有帮助,我也很感激你。但是随着我对你越来越敞开,你是越来越辜负我,你害怕了,退缩了,你没有能力给我安全感,你承载了不我!”

    我很清晰的地知道,这是谢枫儿的投射,她的生命中,没有信任别人的经验,随着关系的深入,敞开的程度,她也越来越恐惧。

    她说到这里,胸脯开始起伏,想哭,却极力忍着,看我的眼神极其哀怨。这眼神对我是那么熟悉,我心中一阵酸楚,几欲落泪。

    在我生命中,是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即攻击了我,又让我背负起浓重的内疚?恨不得杀死自己以向她谢罪
    ...(这种感受,我不能在跟谢枫儿的过程中呈现,而要在咨询结束后,去我的督导师那里,在个人体验的过程中去处理)

    这种哀怨携带着愤怒象龙卷风样迅疾的扑向我,将我密密裹挟,我感到窒息,在那一刻,我有把谢枫儿拖过来暴打一顿的想法,我回想起,在以前的咨询中,她描述她在原生家庭中遭遇到的暴力相向。

    我稳稳心神,静静地站在龙卷风的风眼中,没有被反移情刮得乱了阵脚,这要感谢我多年的临床心理咨询的经验、正在进行的个人体验及团体体验、案例督导的过程。

    让我感觉,真正与来访者的过程,不同于在参加课程督导的时候,跟同行者的相互演练。

    在演练中,有章法,大家都知道是演练,有经过防御包装好了的倾诉、也有准备好的承载。

    但是现实咨询中,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独特的成长背景,有独特的思维模式,在咨询师看来,是共情的话,对于来访者,可能就一把迎面飞刀,接得住的,会把飞刀磨得更快的杀向你,招招繁华,刀刀戳你心窝;接不住的,就会再次受伤,或者,直接逃之夭夭,咨询关系就此中断,而咨询师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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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前期对谢枫儿的个案概念化是:在她三岁时父母离异,她被送养给现在的家庭,饱受养父的语言攻击、养母的暴虐,即使结婚生子后,依然是这样的模式。在咨询关系中,她将养母带进了咨询室,在她眼里,我不再是我,我是她的养母。

    “对个案概念化”是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基本功,内含着专业取向 (如精神动力学取向,认知行为取向,人本主义取向,后现代心理学取向)不同的理论取向,对同一个个案会有不同的咨询理念和不同的专业干预方式方法。

    我属于精神动力学理论取向,谢枫儿所呈现出来的,是比较典型的“治疗负反应”一一一既动力学治疗进入深水区域,来访者与治疗师互动中,激发出强烈的移情反应。

    此时的来访者会在无意识层面,陷入早年与某一重要客体的关系及情感纠葛中而不能自拨(生活中会不断重复此模式而影响其正常的社会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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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枫儿自已是个具有精神分析理论背景的心理咨询师,她很明白童年经历对自己的影响。但这也成了她在个人体验咨询中最大的阻抗。

    现在的来访者,有很大一部分自学了心理学理论,甚至考出了咨询师证书,自我觉察能力与分析能力都很敏锐。但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知道、做到并有效的距离。

    理性分析有什么用,不可能一个人日子过得好好的,想到早年有一个创伤,就来咨询。来访者是现实中碰到了困难,比如说婚姻亲密关系、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亲子关系都遇到了困难,并达到了一定的严重程度,影响了生存质量,甚至是生命安全,才有可能来寻求专业帮助。

    我们要去理解来访者,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呢?理解的来源,是因为早期的关系模式遗留到现在。 咨询过程中有三个平行关系:早年的关系模式、现实的亲密关系模式、和与咨询师现场的关系。

    这三条平行关系中共同点可以帮助当事人更好的理解自己,也更好的理解对方,所以在咨询工作中,是我们和来访者共同探索这三条平行关系感到共性的部分,尤其是我们非常非常强调最后一定要落实到当下的咨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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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边脑海中浮云片片,谢枫儿那儿的语言飞刀还没有停止:“你别以为你从事这个行业早几年,有些名望,其实我打听过了,你就是徒有虚名,你骗了多少来访者的钱呀?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咨询师这个称号吗?四十个小时,枉费我这么信任你。我不要继续咨询了,我要终止,我随便找个咨询师,就比你有效果。”

    我眼前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飞过。

    谢枫儿语速越来越快,脸色涨红,眼神开始有神采了。好象谴责我可以让她有快感。此时,她已经自由发挥了20分钟,离50分钟的咨询结束还有15分钟。

    (她迟到的15分钟亦包括在咨询时段内)

    我趁她喘息的空档儿,切入话题:“枫儿,你这样说,自然有你的理解。不过我也将我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真实感受表达给你。

    我很不舒服,感受到不被认可,在我们咨询关系中,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我很挫败。并且,随便找个咨询师就比我有效果,我不否认,在业内,有很多经验、理论高于我的同行,但是你的对比,让我感觉自卑;

    你的愤怒谴责,让我觉得这个关系,是无可挽回的,我欠你的,并且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弥补你,无法报答你对我的信任。

    你的生命中,是谁这样对待你,让你有跟我此时此刻相同的感受?现在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回答我?至于咨询关系要不要继续,我尊重你的意见,你回去考虑好,再给我回复,好吗?”

    谢枫儿就象是从高高云端掉落到地上,她跌坐在催眠椅上,茫茫然的看着我,好像刚才那个口吐飞刀的不是她。

    确实也不是她,而是小时候、停留在某个年龄段的她,在对养母表达愤怒,在尽情宣泄她的攻击。那些攻击,在她的家庭中,从来没有被允许过。

    跌坐在催眠椅上的她,与刚才口吐飞刀的她,中间隔了三十几年的光阴。有时,咨询就象是乾坤大挪移,幻化出无意识的光怪陆离,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来访者与咨询师无意识的交织。

    我们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墙上时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十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谢枫儿眼角流出泪来,一滴、一滴、一滴,滴滴,滴滴汇流成河,在脸上蜿蜒。

    当时钟将要指向7:50的时候,她伸出双臂,象个孩子般,展开,向我,泪流满面。我慢慢地走近她,她环抱住我的腰,“哇!”地大放悲声,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就象安抚着自已受尽委屈的宝贝。在这一刻,她缺失的母爱,由我,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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