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周觅清醒的知道，人类最害怕对比。
因为在所有的较量中，对比最伤人。
优秀的，漂亮的，善良的她。
迟钝的，蛇精病的，邪恶的自己。
怎么都不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除非她变得和自己一样心胸狭窄，恶毒，沦落到不堪的处境。在勉勉强强上的日语课上，老师提问她们起来回答问题，戴晴问答如流，自己却完全愣在那里。
耳畔突然就回想起那一句“只是周觅你的课业安排的过来吗？”事后反复咀嚼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在表达“你的智商只够学习文科啦，哪里还能多加一门日语”的意思。
很自卑，因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赢不过她。
十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似乎就是周觅厄运的开始，从那之后，她的父爱被分享，母爱被剥夺，被喜欢的人整整忽略五年，被各种老师各种批评。
似乎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无论做任何事情，她都知道，自己会是一个吊车尾，就像漩涡鸣人一样，是一个被人讨厌的吊车尾。
---戴晴，你能想象长久的活在“什么都不如你”的阴影下边的我吗？
----戴晴，我的心情，你从来都不知道吧。
----光线也有到达不了的地方，比如我的心里。
盛夏的热暑终于在八月末九月初的时候消逝的无影无踪，校园里边的鸢尾花和杜鹃花已经开到了荼蘼，菊花却是含苞待放的样子，青岛有着很强烈的海洋性气候，在郑州的合欢花已经落败的时候，海岸边的合欢花才刚刚开出花朵。
日语班也是在校园里边开设的，是学校里的老师自发形成的辅导班，主要招收有兴趣或者将来准备报考大学里边的日语专业的学生，周觅放眼望去，所有的年级学生似乎都对日语很亢奋，只有自己始终都是兴味索然。
被老师批评之后更是想一怒之下撕毁这本“大家的日本语”辅导书，周觅强忍着暴怒，在戴晴的身边一言不发。
被挑起来回答问题，自己支支吾吾什么都回答不出，对方却能口若悬河如同讲中文。
太气愤了，忍无可忍不能忍。
但是周觅还是选择忍，因为周觅从心底里发出的怒火已经烧红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戴晴也从沉默中感受到了异样，但是似乎就连空气的存在都变的很尴尬，戴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周觅。
有一种心情叫做只可意会。
戴晴在自己的座位上踌躇好久，反复在脑内剧场里上演着因为周觅的不同的反应而造成的不同的戏剧性结局，但无外乎只有三种结局，变得更好，不变，或者变得更糟。但是戴晴不愿意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糟---毕竟以后还要长久的在一起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未来的无限发展与延伸性，戴晴也不可能会忍那么久。
可是现在……周觅一直闷着气不说话，让戴晴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个我来教你学日语吧”还没有说出口就和对方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笔直的以每秒光年的速度在两个女生的目光间交锋，最终都破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啊哈？”周觅还是怔忡了半秒之后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教你学日语吧，每天晚上不是都有时间吗，我可以教你学日语啊”
“我……”周觅一时间语塞。
如何能够在一瞬间丝毫不顾及对方的心意说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周觅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还是很快就脱口而出“那么我原谅你”
戴晴莞尔一笑，“原谅？为什么你要原谅我啊？”
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人却突然间听到对方说“那么我原谅你”戴晴伤脑筋的站在了原地。
“原谅你擅自报了日语班啊”周觅调皮的吐出舌头。
戴晴心里一惊。
难道在周觅看来，依照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而在高中时期选报了日语班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戴晴心里边的委屈又加重一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晚上的时候周觅的心里还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她已经打算好道歉的，这种事情经过事后分析完全不应该责怪戴晴的，那一瞬间的沉默其实不仅仅是针对戴晴，更多的是针对自己，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是恨自己，因为太过懒惰失去了所有超过戴晴的机会。
所以打算在一开口的时候说，你能帮我学日语吗，却在一开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折转了方向，变成了“永远不原谅”
真可笑，永远有多远啊。没有人知道。
----果然是傀儡症症结啊，周觅甚至就连自己突然间犯病都意识不到。想到这里，周觅就想起了陈纪，陈纪的病症症状有所减轻，但是根本没有被根治。
“呐，周觅，我先教你五十音图吧”戴晴走了过来，手里边拿着一本大家的日本语教材和一本同步辅导书。
“五十音图我记了啊……好吧，只有按照顺序的时候我才认得出来，而且平假名比片假名难记得多”
“总是按照习惯一行一行的背是记不住的，你也可以尝试一纵一纵的去背，上边的五个元音是最基础的也是仅有的元音，后边的辅音都和它有相同的特点，另外还有浊音，拗音，之后是句型与语法，今天你先纵着背，以后再慢慢教你”
周觅听完这些就已经头大了。
“还有语法？”从小到大周觅一直认为中文是世界上最简单最便捷最优美的文字。
“对啊，日语是粘合语，有很多语法，就像这本教材，分别是学人物指示代词，场景……”
周觅完完全全凌乱了“我还是先学五十音好了”
戴晴落落大方的给周觅念音，周觅跟在她后边读，戴晴读一遍，周觅读三遍，戴晴读的很认真，眼睛始终注视着书本，但是周觅却是不是的望向戴晴的侧脸，看着她好看的眉毛勾勒出的标致的形状。
其实，所有的恨意都来源于自己，与任何人无关。
周觅知道，那只不过是傀儡症症状，不是自己真的要伤害戴晴。
19
周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因为教育局领导突发奇想来东高逛一圈，所以这一次的周考立马被提升到了月考的地位，应教育局领导的要求，要与文科和理科最优秀的班级合影。这个要求下达下来之后，理科A班和文科A班两个如此登对的班级像是烧在锅炉上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所有人的兴奋都达到了临界点。
但是周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虽然在本次考试中获得了全级前五十名的成绩，可是周觅知道，如果自己进入文科A班，就意味着会有一个人进入文科B班，那么残忍的事情周觅做不出来。
虽然选择了不申请调往文科A班，但是周觅心里还是很难平衡，一边劝说自己专注于立体几何，一边在脑海里怂恿着两个小精灵打架。周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周身。
那天上日语课，她突然很想念陈纪。
周觅想去看看陈纪，所以逃了自己的一节自习课，远远地看见穿套头针织衫的陈纪在操场上兀自轻拍着篮球，以为是理科A班的体育课，周觅心情大好，信步走下楼梯，绕道操场上，远远的就看到几条轨道一样的东西摆在操场上，周觅觉得很奇怪，看到理科A班的人流往那个轨道一般的东西上走去，她就想穿过人群去找陈纪，却被携卷在了人群之中。
最终也没能从声势浩大的人群中找到陈纪的影子，却看到某个角落有光线闪烁了一下，等到愣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两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女孩，而斜前方的照相师傅又对着自己一喝“唉，那个同学，注意看镜头啊”，周觅只好呲牙笑了一下。
事后才明白，自己混入了理科A班之中，当时的场景是，理科A班站在右边，文科A班站在左边，照相机师傅和领导都先拍理科后拍文科，但是在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理科A班的人都已经散尽。
所以随后洗出来的照片上，居然有一张不知忧惧的纯真笑脸。
陈纪对着相片摇摇头。
周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打开午餐盒递给陈纪“是铁板烧，很烫哦”
关于这张戴晴“赠送”的照片，周觅也是哭笑不得。
“你可真够傻的”陈纪说，他还是不常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美好。
“对啊，可是我可是为了找你，不知道怎么得就被照下来的”周觅的语气是委屈“不过，陈纪，你为什么对我没有之前那么明显的防御了呢？”
“其实一直都没有，我之所以回本能的防御完全不是出于本意，你要相信我周觅”
“我知道，见你的第一面你就跟我说过，你患有触发性防御症，所以我能理解，但是你现在的触发性防御症已经和缓了很多”
“在你强势的留言板攻略下，我几乎对你的行动无所不知，因为知道你的事情太多，互相了解的程度加深，触发性防御症就不会有那么直接的防御了，我的这种病，往往发生在与人接触的最初的阶段”陈纪说“我查过很多医学书，都说我的病会携带一生的”
周觅回想起自己在医书上边看到的话“陈纪，你的病会带给你很多困扰吧”
“当然喽，第一次接触就被触发性防御症吓走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很难和一面之缘的人交上朋友”
“那么你没有想过什么办法去克服触发性防御症吗？”
“其实我也是高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换的病叫做触发性防御症，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某根神经搭错了，要做开颅手术重新搭建神经。周觅，你没有办法理解作为一名触发性防御症患者的痛苦，我总是因此很自卑，很孤独”说到最后，陈纪的声音小的如同蚊虫般。
周觅作为一名傀儡症患者，当然是无法体会触发性防御症患者的痛苦，但是从陈纪的孤独中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喜欢孤独，他们只是找不到更适合的方式。
陈纪的孤独从周觅的存储卡里就可以看得出来，记忆所形成的存储卡内，只有最后一幕镜头同时容纳了陈纪和周觅两个人，其余的镜头，都是陈纪一个人。
“我承认，我很孤独，可是我没有办法表达，永远都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意”陈纪扒拉了两口米饭，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周觅也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吃完了饭，以为这个时候陈纪会放开心扉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唉，陈纪”周觅喊住了他“你没事吧”
“周觅”陈纪转过身“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找我？”
“啊？”
周觅一瞬间就明白了，陈纪的触发性防御症又战胜了理智。
“不可以，陈纪，不可以”周觅在陈纪走远的身后喊起来，随后又快跑两步跑到了陈纪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陈纪，刚才你的话我就自动理解为是触发性防御症，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到底是怎么了，咱们才成为朋友没几天，就对我说出不要再去找你这种话，我做错什么了？”
“周觅，你别这样，你把手放下来”
经过陈纪一提醒，周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才紧紧拽着对方的胳膊，拽的他生疼。像是被火钳子烫了一下似得，在陈纪冷厉的眼神下，周觅全身打了个寒颤。
“那你跟我解释清楚，刚才你说出无厘头的话不是因为触发性防御症吗？”
“不是，周觅，其实如果故意控制可以控制的住防御症，我之所以说，不要再来找我，是因为，是因为……？像是临阵参加辩论赛水平极烂的选手一样，陈纪在末尾说不出话来。
“嗯？”
“你给我留了那么多言，又经常来找我，难免就有一些闲话，趁现在一切都没有发展成形，留言还没有被人硬生生的制造出来，我希望我们可以想办法避免……避免一些不好的话”
“啊哈”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留言也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原以为只是微小的关心。
“不过你也太在意这个了吧？！”周觅感到无比的惊讶，堂堂一米八五的男孩子，站直了像是一颗松柏，跑起来如同驭风，篮球又打的好，怎么看都不是会在意这些小问题的人啊，即使是换了触发性防御症，也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就像是一个强壮的人居然被流行性感冒折磨一样，周觅感到不可思议。
“对，我是在意这个，因为我不想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可是我不害怕什么困扰啊”
“可是我害怕啊”
“啊哈？”
“周觅，就连做朋友，你都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陈纪的眼神无比坚定的看着周觅，似乎是一眼望到了心里。
“啊哈？”周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需要了解对方什么，似乎和武月，和戴晴成为朋友，一开始就只是因为玩得开心，聊的开而已，根本就不需要了解什么啊，怎么一切都在陈纪这里变了形式呢，周觅和其他男孩子关系也很好，但是也从来没有彼此了解过。
“你以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陈纪问。
“你啊”周觅无需思考就能够脱口而出“帅气，善良，牙口好，功课棒，又会打篮球，很擅长体育啊”
陈纪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周觅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不过，触发性防御症算是你很大的一个缺点”从小就被老师教“评价历史人物要先说好的一面再说不好的一面”的周觅，在现实生活中也常常用这样的方法去评价别人，只不过任何人在她看来好的一面都比不好的一面多得多。
“可是你知道什么是触发性防御症吗，周觅，你根本不知道，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口中那样的男孩子，你所说的不过是你看到的我，可是实际上的我敏感多疑，你根本就不会想要和我做朋友，所以你发现了没有，你口中如此优秀的我，居然没有一个关系很铁的女性朋友，虽然常常会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追求我，可是每一次都是被我的真面目所吓跑，所以，周觅，就连做朋友的勇气我都没有，因为---我不仅仅只是个触发性防御症，因为这个病所带来的一切性格问题，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陈纪的语速极快，像是在跑一百米测试，让周觅的喉咙震动了一下。
“啊哈”只会生硬的发出语气词。
“以及我所有的过去，你知道吗？你了解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留满了我的整个留言板，帮我找人谱曲，出现在我的班级合影中，给我买最好吃的铁板烧。但是终有一天你将对我失望，到时候就连做朋友你都会嫌弃我”
周觅被噎的说不出话。
面对陈纪的质问，自己不知道从那个角度回答起，就像是一团毛线理不清头绪，或者是一圈透明胶带找不到最初的裂开的缝隙。
“所以我说，不要再来找我”陈纪的情绪终于在被日光浸泡的午后稍稍缓解。
只不过是稍稍靠近陈纪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心理反应，这一点是周觅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关于了解，她一直认为两个人成为了朋友在一起东游西逛自然就了解了，从来不知道对于触发性防御症患者还要先了解才能做朋友。不过周觅推己及人，傀儡症患者似乎也存在一些交际障碍---但是这个障碍似乎很神奇的只针对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戴晴和陈纪之间，除了他们还没有任何人激发自己的傀儡症。
看来玛丽苏还是不够勤快，即使是一种症状，但是形成原因和表现方式以及解决办法都不止一种，其中还有很多分类。
自以为很幸运的在一开始接近陈纪的时候就抓到了对方的弱点，没想到还是在这里被对方要求“不要再来找我”，以为最初相遇的方式足够的特别，就可以在今后的生活里都享受优待--但是事实上，即使是心之肚明对方的症状，也无法直接就打进敌后根据地。
陈纪的眼神在空中飘忽不定，他晃了神，闭上眼睛重新张开，反复几次，才终于在视野中清晰的找到了焦点。
于是语气又软下去“对不起，我刚才……”
“别说对不起，没事啊”周觅耸了一下肩“既然你害怕我对你失望，那你就把你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拿出来给我看吧，别害怕在我面前爆发防御症，我不会介意”
“我，我搞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我可能疯了……”
陈纪的头被刚才的激动情绪弄得血液充涨，脸上的表情很尴尬，似乎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果然是比自己严重几十倍的病。周觅真想扑过去紧紧抱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暗恋了五年的男孩子，不管他是否有病，也不管他刚才对自己说了什么，就只想紧紧的抱着，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之上，看着他灰褐色的头发在自己的脖颈之间散落着，将自己的肩膀搭在他的脊骨之上---可惜对面这个人，就连朋友都不是。
“我们都先回去冷静冷静，陈纪，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作没有发生，除非你说，说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嗯嗯”男生低垂下眼帘，咧开嘴笑了笑，转身走开的样子让女生觉得无尽的苍凉。
自己的男神居然敏感脆弱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做梦也无法想象的事情。
之前以为在阳光下奔跑着投篮的他是阳光帅气的，直到那天第一次接近问他借书，看出了他的腼腆，知晓了他的秘密，再到今天，周觅眼睁睁的看着陈纪在自己面前爆发防御症。
反差很大。
但是比反差更大的是，自己居然没有能力去帮到他。
这样残忍的现实，却没有谁能够轻易的逃避，周觅幻想给他满怀的温暖，却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隔膜如同手心的茧，即使不小心蹭到哪里也不会痛。
暗恋了五年的人，居然会是这样的嘴脸，其实周觅一时间也接受不了----原以为的帅气阳光和看到的敏感脆弱是两个极端，周觅清楚的知道前者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但是后者却是自己喜欢的人。男神和男屌丝果然只有一步之隔，远观时是男神，近看其实任何神都成为了屌丝。
但是仅仅因为这样就放弃自己多年的坚持吗？周觅做不到，于是更加坚定了她治疗陈纪触发性防御症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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