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抒语
01
“手术中”三个字已经亮了两个小时了,我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
人生处处充满了意外。
昨天还跟我打电话,问我身体好不好的爸爸,今日便不省人事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爸爸一直以来都会腰疼,我是知道的。
他做的活都是重活,经常要担起一百多斤的石头,因此经常会腰疼,却没有人重视,只是经常喝药酒治疗。
这次疼起来送到医院,医生直接说需要在腰椎上安螺丝才可以,这个手术可能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
但是不安螺丝,爸爸不仅疼痛难忍,可能腰就此不能直立。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如果不是我对爸爸的病不够重视,也不会严重到要安螺丝;如果我能每年都带爸爸做一次身体检查,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发现,不至于要做手术。
原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六年前那一幕幕场景。
“抒语,我们报云南的大学好不好,离家近,有什么事情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高考结束,在最终填报志愿之前妈妈劝说我。
爸爸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赞成妈妈的想法的。
我一意孤行,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想去外省上大学。
不顾父母的反对,我执意报了外省的大学,把云南大学放在最末。
不出所料,我被武汉理工大学录取。
那年9月,我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踏上了求学之路。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大一新生来说,云南到湖北的距离,好比地球到月亮的距离,遥远却不知路在何方。
我害怕极了,最终决定由同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父亲送我去上学。
这次出行,经历了好多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坐火车。
从来不知道昆明到武汉的距离,需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从来不知道火车上的卧铺竟然是敞开的上中下;也从来不知道火车上的盒饭竟然卖到四十元一盒。
毫无准备的我们,什么吃的、喝的也没有带,只有姨妈给的两个梨。我不敢说肚子饿,因为火车上十元一盒的泡面也舍不得吃。
一路挨饿,直到到达湖南境内一个站台,父亲出去休息,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包蚕豆,就是那种炒香的麻辣蚕豆。
“外面有卖零食的,给你买了一包蚕豆,快吃吧。”
但是他却一颗也没有舍得吃,全部给我了,他说他不吃这些东西。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从来不会主动示弱。坐了一天的火车,怎么可能不饿,但是为了省钱,竟然说不吃这些东西,全都留给我吃,而我就真的没有再劝他吃一点。
02
抵达武汉时,距离我开学还有两天。
我表哥的一个朋友,在武汉做生意,受我表哥之托来火车站接我们,完成使命后,把我们放在黄鹤楼附近,让我们自己逛逛,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是2011年,智能手机还未普及,我也不会使用地图,不知道怎么乘坐公交车。
所以,举目无亲的我们只能在黄鹤楼附近乱逛,除了黄鹤楼和江边,其他好玩的景点一个也没有去过。
父亲凭着他的记忆力,早上怎么从旅店走出去的,晚上再原路走回来。
我提出过打车,但是父亲不同意,他不舍得多花钱,宁愿累点。
在这个很大很大的,完全陌生的城市,天空很蓝,太阳很大,但那两天我的眼眶却总是溢满泪水,又被我硬生生逼回去。
举目无亲,不知道路该怎么走,这就是我满怀希望考入的城市,我无助得哭泣,但却不能哭,否则父亲会放心不下。
开学那天,我跟父亲拖着很重的行李,走了很远的路,重新回到火车站,跟着接送的学长学姐一起去学校报到。
报到完毕的当天晚上,我领到了被褥,住在宿舍,父亲却不再愿意去外面旅舍留宿,让我咨询下老师,学校有没有接待室。
跟我相似情形的同学有很多,所以学校专门腾出了一间教室,把桌子拼接起来,便成了床。 我则从我的被褥里面拿了一床被子给父亲,凑合一晚。
我难以想象那天晚上父亲是怎么度过的。
桌子拼成的床,下面没有棉絮,跟地板一样硬;尽管是在九月份,天气不冷,但是夜晚总还是有些凉意。
父亲是做石活的,经常担一百多斤的石头,肋骨也曾经断过,这样的环境下睡觉实在是受罪,而父亲却一声不吭。
并且很多家长睡在一个教室里面,身上都应该是带着现金或者银行卡、手机等物,互不相识,没有谁值得信任,能睡得着的应该是心特别大的人罢。
当时的我沉浸在大学生活即将开始的兴奋中,没有过多去思考这件事情。
但从那天以后,这件事却植入了我的记忆深处,只要我每次忆起这件事,喉咙好似被鱼刺卡住一般,难受得难以下咽,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恐慌以及对自己的深深的责备。
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会让年迈的父亲睡在那种又硬又冷的地方。
让父亲这么受苦,是贫穷导致的,还是我的不孝顺,我想应是后者。
一夜旅店,一百元钱,只是少买一件衣服而已,为何我当时会同意让父亲睡桌子,想不通,我恨不得一棒子打死我自己。
03
“我自己去车站,你回学校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没有钱了打电话告诉我。”父亲第二天便回家了,送我来上学,回去的却只有他一个人,我甚至都没有把他送到火车站。
公交车很拥挤,父亲提着超市买的土特产,费力而小心地挤过人群,战战兢兢地投币上车,留给我一个孤独而害怕的背影。
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的我,害怕送他去车站后不知怎么回学校,便同意由父亲自己去车站。
意外就是因为我这个决定轻易地发生了,而我浑然不知。
两个小时后,我想给父亲打电话,询问他有没有买到回去的火车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电话打不通,我心想怕是在隧道里或者是火车站没有信号,没往坏的方向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电话依旧打不通,而且关机了,我开始坐立不安。
我很焦急,怕父亲出事,便询问了别人怎么去火车站,我要去找他。
我乘坐的529路公交车直达火车站,但是特别挤,有站的地方就不错了,座位就是奢望。
偏偏当时的我不会坐车,一上车就晕车,吐个昏天暗地,加之心里又着急,室外温度三十五六度,那一个小时的路程,我感觉到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像在火上炙烤一般。
此时的我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要是父亲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越想越焦急,几乎快哭出来了。
到达火车站后,我马上拨打父亲电话,嘟嘟嘟的电话声音有如天籁。
“爸爸,你在哪里?在火车站吗?”我焦急地问。
“我在候车,刚刚手机没电,被我关机了。”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终于放在肚子里了。
之后询问了父亲列车次,我等到父亲坐上火车才回的学校。
直到我寒假回家的时候,才听母亲说起,其实父亲回来的那天,把公交车坐反了,绕了一大个圈才到车站,差点走丢了。
难怪那天父亲那么久才到火车站,难怪父亲电话打不通,父亲该是怕我担心,才没有告诉我的吧,瞬间我感觉我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想起父亲独自去车站的场景,我的鼻头忍不住一酸。
我看到站牌上有火车站,便告诉父亲,这趟公交车可以到车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不识字,不会讲普通话,唯一只能依靠我,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我,便听我的直接上车了。
但是可笑的我不知道公交车是分方向的,以为只要站牌上的站点都可以到达。
正是由于我的无知和不孝,才让父亲差点丢失在那座陌生的城市,他却从来没有责备过我,甚至都没有打算让我知道。
04
尤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出去买菜,他永远只买最便宜的,即使卖相不好看,吃起来味道也不好。
有一次,父亲看中了一捆菜,很大一捆,卖家要五块钱,已经是很便宜了,但父亲舍不得花钱,偏要砍价砍到两块钱。
卖家被气红眼了,便使气问他“五毛钱要不要?”
很戏剧性的,我父亲乐呵呵地返回去准备买菜,不出所料,父亲被那人狠狠地嘲笑了一通。
当时的我在旁边,感觉到很丢人,又不是多贵的东西,干嘛非要砍价,还被人嘲笑,一声不吭地生起父亲的气。
如今再回忆起这一幕,再没有嘲笑,我只是感到满心的心疼,并且脸上火辣辣地疼,为当时的自己。
而今的父亲,一如既往地节约,买水果依然只买傍晚打折的;买衣服不能超过五十元,万一给他买了超过五十元的,他知道后必然要拿去换成便宜的;理发也只理五元以内的,但是现在的理发店都是二十多块才理一次,因此,他买了推剪让我母亲帮他理。
有时候我会为他的节约感到很无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理解了他。他只是很节约,想把钱都留给子女,仅此而已。
尾声
父亲做完手术后,身体逐渐恢复,只是由于长时间的重体力活影响,他的挺直的腰杆再也不能弯了。
但是,没关系,一切都还不是最糟糕,我还有机会陪他每天吃饭,散步。
父亲用他的腰杆撑起了我的前半生,我会用我的腰杆撑起他的后半生。
爸爸,放心,以后,一切有我。我在心里默默对父亲说。
洗脚,穿鞋,系鞋带……这些我从未为他做过的事,我都会为他做,让他后半生开心无忧。
网友评论